他一嗓之威尚未罷,城牆角已匆忙跑出個人影。李寒抹了把臉上風沙,低聲告誡:「佯追五里,立刻退回!」
趙荔城道:「李監軍,咱們局勢大好啊!」
「趙統領沒聽過窮寇莫追之理嗎?我們僥倖得勝,是因為西夔常年不御而退,此次伏擊出乎齊軍意料之中。齊賊狡詐,五里之外定露破綻,再追就是殺身之禍!」
李寒拍了拍他肩甲,語氣懇切:「依我所見,齊軍探知城中虛實,近日定會再度來戰,我需要和統領儘快確定守城事宜。趙統領,滿城百姓性命,俱扛在你之肩上!速追,速回!」
趙荔城當即抱拳,喝一聲遵命,便帶五十人大聲呼喝、宣揚聲勢,快馬疾弓追著齊軍殘部去了。
李寒揚手,士兵會意,當即關好城門。沉重的轟隆之聲里,李寒渾身一軟,後背緊緊貼靠在城牆之上,手指止不住發抖。
魯三春尚未回過神,喃喃問:「我們……勝了?」
李寒哈哈大笑:「勝了!首戰告捷!」
眾人相顧,都想放聲大笑,卻紛紛濕了眼眶。李寒從牆下支起身,緩了口氣說:「大夥拾掇戰利,該補刀的補刀,別讓齊賊從閻王手底下掙騰出來!檢點傷兵,埋下咱們戰死的兄弟,等趙統領回來,開倉犒軍!」
長夜未盡,黎明未至,西夔營點起炬火打掃戰場,等趙荔城清晨而返,已然一輪白日高照。
趙荔城摘下盔抱在手,一走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一戰能勝,一半是靠李寒激的,一半是靠李寒逼的。他把全西夔營的戶帖人口查了個底掉,拿人家全家老小的命來脅迫,誰敢不提頭上前,誰又能不心存暗恨?
趙荔城一顆心提在嗓子眼,就怕自己還沒趕回來李寒就叫亂刀砍作數段。結果一回來,見這人正人五人六地捧酒說話,昨晚打仗前還咬牙切齒得給他點顏色瞧的西夔營眾人,竟老老實實圍坐了一圈聽他講,眼中神色還很佩服。
遠遠看見趙荔城來,魯三春招手喊道:「老趙,來哪!就差你啦!」
大夥捧著酒碗哈哈笑起,你挨我擠地給趙荔城讓出塊空地。趙荔城挨著魯三春坐,手裡塞了只酒碗,還有點不明所以,「咋回事啊?」
魯三春低聲道:「咱這位監軍了不得啊!」
趙荔城尋思,還用你同我講,敢直接撈老子一個砍殺上司的死刑犯,這他媽就不是尋常人的膽量。
「你瞧他年紀雖小,卻是個極其知道人心的。這一回來,先燒酒宰牛地賠罪,把西夔營上上下下誇了一通,說昨夜無奈之舉,望請海涵,這不就明顯給遞台階嗎?又話頭一轉,說這一戰立了大功,報上去都有封賞,但他死了就不打准了。這不又拿前程來敲打嗎?臨了臨了才亮了真招——這李監軍上頭有人!」
趙荔城傻了,「啊?他上頭啥人啊?」
魯三春摸摸下巴也很費解,「我也不知道啊!監軍就來了句,說是背靠大樹好乘涼。我知道眾位因為我德薄言微,又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心服,但也請眾位想想,我若沒有樹蔭可站,一介書生如何敢到西塞的地界做監軍?」
趙荔城一想,有點道理啊。又抬頭見李寒老神在在,似乎背後的大神不是皇帝就是王爺,李寒儼然變成巡撫欽差之類上達天聽的朝中重臣,不由得更加敬佩。
魯三春正絮絮說:「我想也是。不然鄰州哪裡這麼好說話,說開倉犒軍就開倉犒軍?」
趙荔城一頭霧水,「鄰州?開倉?」
「可不,這些酒肉糧食都是監軍借來的!瞧這腳程,得咱們還沒打仗就叫人通知放糧了。還沒開打就知道一戰能勝,連怎麼犒勞都打點好了,監軍這是神人哪!」
趙荔城瞧瞧糧食,瞧瞧趙荔城,瞧瞧滿臉欽佩之色的西夔營,再瞧瞧八風不動的李寒,心裡轉了個彎。
戰前,李寒把他拉住,迅速囑咐一句:「把糧倉搬空,藏去都護府中。叫幾個可信的,別讓其他人瞧見。」
趙荔城當時還摸不清頭腦,直到李寒放火燒糧倉才恍然大悟。
他再大字不識,也聽說過楚霸王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故事。但西塞乾旱,樹都難生,更別說糧食,把糧倉一把火燒盡,趙荔城不是不肉痛。
他瞧瞧如今一頓飯食,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得不讚嘆李寒計謀之高。大夥叫他賣了還給數錢,瞧著數得還十分心甘情願。
是個神人。
西塞的糧食不精純,釀的酒也不怎麼醉人。眾軍一頓飯後,已經被李寒一套玄之又玄的話朮忽悠得七七八八,加上他恩威並施地一個人唱完紅白臉,那些不服怨憤也盡數消散了。
昨夜真打起來李寒幫不上忙,便趁這時候將西夔營值守班次重新安排。眾人軍中所任何職、所知何事,他一一記在心間,今日分派任務竟如多年熟識一般,眾人更是心中暗嘆,不敢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