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趙荔城隱身廊下,寇眺影子投在窗上,似乎在徐徐吹一盞茶。他抬盞呷一口,口氣淡漠得像潑掉一碗殘茶葉。
「有些人生來命賤,死就死了。」
趙荔城擰了把臉,啞聲說:「我當夜去找高青山,他只閉門不見。我又去喊營里的兄弟,他們也支支吾吾。還是魯三春同我講,都護沒有調令,我們如果乍然要反就是謀逆,不等齊軍攻來,寇眺一聲令下,全家老小當即人頭落地!誰敢沖,誰都不敢。寇眺說的也對,有些人就是生來命賤,刀架到脖子上了還不敢拚一把。第二天再去,寇眺連車馬都備好了,臨跑要給帳下訓話。」
趙荔城嘿然一笑,「他剛說到一半,什麼來著——『迂迴敵後』,老子就衝進去當面一刀,去他媽的敵後!痛快,真他媽的痛快!想跑,先去閻王爺那裡給西塞的老少爺們探個路吧!」
李寒坐在稻草邊,若有所思道:「是高青雲接手都護府後,拿尊夫人為要挾,勒令你三緘其口。」
趙荔城點點頭,「沒想到姓寇的死了,還有這樣忠心的一條狗!」
「不對。」李寒皺眉,「寇眺已死,高青雲就成了西塞名正言順的掌權人,為什麼要替他掩飾?他完全可以踩著寇眺來博軍心,為什麼要藉機發落你……」
趙荔城想不出來了,去瞧李寒,見那年輕人盤膝坐地,嘴唇乾裂,手指慢慢撕著嘴皮。沒一會,李寒雙目一亮,恍然道:「我明白了。」
「高青雲其人精明圓滑,但凡行事皆為利己。他這樣為寇眺掩飾,要麼寇眺棄城是他獻策,要麼,他也有棄城而逃的打算。但此事決計不能鬧大,你未能鼓動起軍士,但萬一向朝廷上告,他只有人頭落地一條路。所以要拿尊夫人為要挾,來封你的口。到時候齊軍大舉進攻,高青雲已逃之夭夭,到底是棄城不戰還是不敵敗北,誰又能說的好?」
趙荔城愣了,「他就不怕朝廷調查嗎?」
「百姓不清楚官府事,只要西夔營無一生還……」
李寒突然一頓,喃喃道:「他竟然打的這個主意。不對……很不對!」
有棄城而逃的官吏,但絕不會有殺戮部下的長官!
高青雲有這個意圖,很難講他有沒有別的心思。
牢外隱隱傳來響動,李寒卻顧不得,身體輕輕發抖,顫聲問:「庸峽易守難攻,齊軍如何火速攻破?正該整兵抗敵之際,他卻慫恿寇眺棄城……」
有鬼!
李寒雙目一爍,目中如有利劍光。他轉頭看向趙荔城,剛要開口,牢獄外的跑踏叫喊之聲已大作起來。
混亂之中,李寒聽人喊道:「西邊哨子來報,齊軍距離都城不過十里,天黑之前就要趕到!高都護已經跑了,大夥有命逃命啊!」
高青雲已然叛逃!
若他真是奸細,那此時招來齊軍,是要李寒一塊死在亂軍之中。
李寒霍然起身,揪住一旁獄卒,喝道:「他的鐐銬鑰匙!」
獄卒忙要掙他,「監軍老爺,你自個性命難保還管這麼個要死的,你想死別耽誤咱們奔命啊!」
「鑰匙!」李寒死死拽住他,「給我!」
***
糧倉前,亂馬嘶鳴著衝出馬廄,士兵們一個個撲上要跑,不少摔下馬背踏於馬下。不少人甲沒有戴纏頭沒束,提鞋跟抱包袱地往外闖,如同蠅陣般沖向糧倉,搶挾糧草準備逃竄。
柵門從外打開,為首的幾個忙要外沖,卻在門開的一瞬霎時止步。
一道刀風劈面而落,鮮血四濺噴射時將士屍體仆地,塵土飛揚後,露出趙荔城凶神惡煞的臉孔。
他手中提的,甚至還是砍殺寇眺的那把刀。
雖說將士百戰死,但西夔營常年懈怠武事,連刀槍都懶得磨練,更別說殺人的陣仗。眾人見此都大為駭然,不敢再前行一步。
他身後,李寒拿衣衫兜了一懷文書走來。如今天色未黑,他右手已高舉火把。
李寒從趙荔城身前止步,聲音冰冷:「要麼退,要麼死。」
眾人駭於趙荔城之威,紛紛哀懇道:「監軍,高都護都逃了,咱們這些人拿什麼打?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