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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流放杖責時沒有哭,認罪折節時沒有哭,叛離青不悔後鄭素迎面揮來那一拳他也沒有哭。

但現在。

野地之上,驟然爆發一陣號啕痛哭之聲。一旁野狗目光閃爍,天邊,殘月燦如獠牙。

第301章 六十七破釜

趙荔城在牢獄裡編了第七隻草螞蚱,說明他活到了第七天。

他臉上烏青未消,額頭上的傷疤還濕著血。手指粗短,一動作手上鐐銬噹啷噹啷響,腳步的螞蚱大小胖瘦不一,一個疊一個地摞成塔狀。搖搖欲墜的啃噬糧食的寶塔。

隔壁牢房喊:「喲,趙頭兒,慶幸慶幸,又一天哪!」

「夫人沒來瞧你?斷頭飯沒吃上?哦,和離了,對嘛。但怎麼說,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聽說上頭派來個新官爺,副都護將你推給了他。新官上任殺雞儆猴,咱們一會掉腦袋嘍!」

他曾經逮捕的土匪死囚放聲大笑,趙荔城依舊充耳不聞。

這次他沒有編螞蚱,抽了稻草編小人兒。先扎身子,像個無頭屍身。

趙荔城開始編腦袋時牢門打開,走進來一個穿青布文士袍的年輕人。

趙荔城覷他一眼,繼續折稻草。

那年輕人不打攪他,蹲身看了一會,也抽了幾根稻草,觀察他的動作來學。忙活了好一陣都沒成個形,年輕人看趙荔城一穿一挼,草人腦袋上的女人髮髻就妝成了,不由讚嘆道:「我一個用筆的,不若閣下這雙用刀手巧。」

又是來探口風的。

趙荔城依舊不說話。

李寒看著那個女人草人,突然說:「尊夫人還在等你回去。」

趙荔城雙手一滯,雙目欻然刺向李寒。片刻後,他冷聲道:「我們已經和離了。」

李寒看向他,「看來趙統領並不清楚大梁律法,你們這是罪中和離,做不得數。」

話至此,李寒反倒住口,專心致志去編稻草去了。

鐵鏈咔啷一響,趙荔城直起半個身子,將草人握緊手中,低聲問:「你什麼意思?」

「你當眾殺害都護寇眺,用一把生鏽的長刀割下了他的腦袋。如此窮凶極惡之罪,夫人只得共擔之。你淩遲處死的下場恐怕自己早已清楚,只嘆夫人無辜,要因你流放千里,販為奴婢。」李寒淡淡道,「公堂三審,你無一言分辯,屬實罪證確鑿。今日晌午明正典刑,衙役已去宅中鎖系夫人去了。你夫妻二人還有一面之緣,趙統領,到時候好好話別吧。」

他話音一落,將手中編廢的草人一丟,作勢要走。趙荔城卻如傷虎受襲,猛然騰身而上去擒他。武力差距過於懸殊,李寒當即被他鉗住喉嚨撞在石牆上,一瞬間只聽見晃啷鐵鏈聲大作和後背狠狠撞擊的聲音。

下一刻,趙荔城已攥緊他的衣襟,目眥欲裂地大聲吼道:「我已經按你們說的做了,為什麼還不放過她!你們為什麼還不放過她!」

果然有隱情。

李寒想,詐對了。

他一大清早去翻看趙荔城參軍以來的記錄,軍功無數,為人耿直,在軍中一直有口皆碑。這樣一人,卻突然狂性大發毆殺上官,過後不發一言,軍中竟也無一人替他辯解。

趙荔城刺殺都護寇眺的原因無從知曉。

這就是關鍵。

以趙荔城這種粗直個性,絕不會平白叫人冤枉。除非叫人拿住軟肋。

他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平生所系,髮妻談氏一人而已。

李寒深深呼吸幾下,問:「他們是怎麼應承你的,或者是怎麼威脅你的?只要你對個中緣由加以諱言,就會放過你的妻子?還是你如膽敢出言申辯,要的就是尊夫人的性命?趙統領,你拿腦袋好好想想,你是什麼脾氣秉性尊夫人最為清楚,你若含冤而死,她能不上訴伸冤?到時候誰能護得了她?高青山嗎,不敢為你發一言的兄弟嗎?」

「她唯一可以儀仗的只有你,只有你把她的性命當回事。你若活著還能夫妻團聚,你若一死,尊夫人只有被滅口的份!」李寒被他提著衣襟抵在牆上,喘了口氣,「尊夫人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間,趙統領,你要仔細思量。」

牢獄裡僅在頂部開一戶小窗,塵土在慘白陽光里紛紛揚揚,被趙荔城逐漸粗重的呼吸攪成亂渦。二人僵持許久,李寒只覺提起自己的力道一松,整個人不自覺往下一落,袍袖盪過七隻高高的草螞蚱,那塔狀的蝗蟲應聲塌落,紛紛砸在草人身上。

趙荔城拖著鐐銬坐下,說:「我就是有冤,也無處訴啊。」

李寒道:「左右閒來無事,你姑且講一講吧。」

趙荔城看他一會,「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宰寇眺這個畜生麼?」

「是。」

「因為在我砍下他腦袋的前夜,聽到他要棄城而逃的計畫。」趙荔城倚在牆上,仰頭去瞧那束光芒,「齊狗要打來了,前一陣有消息,說庸峽已經丟啦。庸峽易守難攻,居然也能丟了……齊軍如狼似虎,西夔營這點蝦兵蟹將,壓根不夠人家填牙縫的。寇眺就和幾個親信一合計,天高皇帝遠,不如跑了。百姓?有些人生來命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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