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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恆和他僵持片刻,依言往椅中坐了。他一坐下,秦灼整個人便軟下來,身子全靠椅子來支,一隻手搭在蕭恆膝上,另一隻手遞酒罈給他。

蕭恆接過,咕咚咕咚吃了一氣。

他吃酒,秦灼便歪頭靠在他手臂上,輕聲說:「我知道,你中意我。」

他頓了頓,想不明白,「但你中意我什麼?這張臉?可你這麼個人,什麼好看的男男女女沒見過,能為一張臉色令智昏到這種地步?要說旁的,我這麼陰險狡詐蛇蠍心腸,又不是清清白白乾淨出身,更沒什麼能講。」

他抬頭看蕭恆,「不是,你到底瞧上我什麼呢?」

蕭恆想了一會,還是搖搖頭。

秦灼側著頭,伸手朝他要酒罈。蕭恆遞過去,看他又緩緩吞了一口。秦灼似乎很好奇,問:「你什麼時候瞧上我的,是我找你睡覺的第一個晚上?」

蕭恆說:「不是。」

「或者是你弒君闖宮,我回去找你的那次。」

「也不是。」

「要麼就是七夕你給我摸骨,在那時候?」

「還要早。」蕭恆說,「元和十五年,咱們一塊待的那個上巳。那天夜裡,我就對你生了妄心。

秦灼默了一會,「你知道我的名聲。」

蕭恆說:「我不在乎。」

「我在乎。」秦灼盯著他,忽地綻開一笑,「我在公主府時作風如何你有所領教,我和羌君,你也親眼見過。傳言裡那些人,恐怕只少不多。還有一件事……我騙了你。」

說到這裡他卡了一卡,終於吐出口氣:「我用過阿芙蓉。」

蕭恆沒有出聲,秦灼便繼續,他雙腿癱軟,像還是腿斷的那些時日。他斷斷續續道:「淮南……你知道他。不是口服的。塞進去時我就覺得不妙,但我掙不開他……就那一次,我戒了一年。我就是你說的那些,沒有心肝畜生不如的東西。」

他看向蕭恆,盈盈笑道:「我的確這般不堪,將軍,還願相守一生?」

蕭恆說:「矢志不渝。」

秦灼仰頭,認認真真看了他好久,柔聲說:「可我不願意啦。」

他持著蕭恆的手臂,哈哈笑道:「將軍,好將軍啊,你該找個人好好過。找個好姑娘,能給你生兒育女,陪你過一輩子,你們生同寢死同xue,來世再續前緣。一輩子不夠,你們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不能耽誤你。」

蕭恆聲音有些啞:「你這個不耽誤,是你怕礙著我,還是……一點也不喜歡?」

秦灼笑得很頹然,「我若說沒有一點點心動,只怕連我自己都不能信。我喜歡同你說話,喜歡同你吃酒、騎馬,喜歡同你在一塊兒不論幹什麼,我也喜歡和你睡覺。」

他頓了頓,方再度開口:「但將軍,有些喜歡不過一時,能叫我長久喜歡、長久陪伴,能和我相守一生的,只有我的妻子,你明白嗎?」

蕭恆默然片刻,說:「我明白了。」

他摸了摸秦灼的頭髮,「你不想,我們就散。想和你好,是我自己的事。是我過了界,叫你作了難。」

「這是我的錯處,以後再不會了。」

最後四字重重錘在秦灼心上。他突地眼冒金星,一陣頭暈眼花,胸中竟隱隱翻湧嘔血的痛意。

他知道,蕭恆不是死纏爛打之人。這話一出,是真要丟開手了。

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他頭靠在蕭恆手臂上垂著臉,靜靜瞧著兩人十指交握的手,驀地生發一點痴想。

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他當年能早早遇上蕭恆。大雪夜太晚,再早一點,元和十年之前,那個雨夜之前,他十四歲之前。

如果啊。

秦灼抬起臉,像第一次見面和最後一次見面般,仔仔細細地端詳蕭恆。這麼看了一會,又抬手撫摸他的臉。從額骨開始,眉骨鼻骨顴骨一一摩挲過去,專心致志地像準備也給他做張面具。面具不用摸骨,那這是準備記他一輩子。

最後,他手指滑到蕭恆嘴唇上。

蕭恆雙眼黑沉地望著他。

他目光落在指下,突然從地上跪直,挽頸吻住蕭恆的嘴唇。

齒關一觸即松,舌尖一遇即合。像兩獸犄角,像兩山傾軋,像暴風驟雨里魚龍緊纏,直要把對方生吞活剝、拆吃入腹,這壓根不像個吻了。

蕭恆捧著他的臉,一絲不苟地吸吮他,每個角落都掃蕩過,像再不會有這樣。秦灼摟緊他的後背,頭一次攀附般地接納。他們鼻樑擠壓鼻樑嘴唇推覆嘴唇,連呼吸都沒空隙。蕭恆的顴骨嚴絲合縫地嵌在他面頰上,硌得臉生疼。

蕭恆的臉好濕,但蕭恆的眼睛卻乾澀。那是誰哭了?

神思混沌之際,秦灼大口喘著氣,緩緩將他放開。昏燈之下,一個臃腫的人影劈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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