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臉衝著江面,「何必自取其辱。」
舟頭,陳子元捏緊那枚虎頭戒,眼望江水。一輪皎月沉於江心,被烏濃漣漪打碎。
夜色盡頭,那採蓮女猶淒淒唱道:
「海誓樽前重,山盟枕畔輕。塵清泥濁兩分明,有事喚卿卿。」
「我似蛾身火,君如百丈冰。休將此恨報無情!」
欲去馬還停。
第297章 六十三情休
秦灼趕回院中已至日暮。
連日車馬勞頓,阿雙要去給他打水洗沐,剛要出門卻被秦灼叫住:「這時辰也來不及做熱食,有沒有現成的糕點?給蕭將軍送去。」
他連燈還沒拈衣還沒寬,先吩咐這事。阿雙替他點了盞蠟燭,輕輕哎聲應了,找了路上包好的梅花糕拼好碟,舉步出便門。
秦灼突然又叫一聲:「同將軍講,我熱了些酒請他來吃。等他吃完糕,慢慢和他說。」
阿雙答應一聲,腳步遠去了。
秦灼這才從榻邊坐下,傍著那盞燭火,心也隨那焰心顫顫跳動,沒的緊張起來。
兩人還是盟友,不能徹底鬧沒臉。這次一番話說得狠,得好好哄哄他。蕭恆會講什麼?他那樣的人,心中縱有千般怨恨也是難出口的。估計只是沉著眼睛,低低、默默地叫他:少卿。
一念起,似乎蕭恆的聲音就在耳邊,秦灼一顆心像粒漬透的鹽梅,又酸又澀。
蕭恆再穩重,想必也傷了心,會不會不肯來?
他輕輕呼吸一下,迫自己打消這念頭。
蕭恆不會晾著自己,他捨不得。他但凡來了,便勤軟款幾句,今晚便留下他,叫他一塊過個夜。但凡他能消氣,晚上想怎麼都成。上次斷在後頭,大不了就讓他壓著背干一次。他若真想要親——那就給他親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或者自己先親他。
對,只要他能消氣,怎麼著都成。
想到此處,他便去瞧案頭銅鏡,鏡中他臉色蒼白。幸虧眼中還有些水意,不至於招人厭煩。從前那些人倒很中意他這憔悴模樣,不知蕭恆會不會喜歡?他隱約感覺蕭恆更愛他笑,只是如今這副形容,笑起來只怕很難看。
念及此,秦灼便對鏡重插了簪子,匆匆合掌掠了掠鬢,又將衣袖衣擺好好鋪在榻上,每條衣褶都垂得好看。這作態太像女為悅己者容,但秦灼也分不出心神來管了。
阿雙還沒回來,秦灼一個人坐著,短短半刻便十分難熬。朝賀蘭蓀他有千般技巧,可面對蕭恆他卻施展不出半點花招。他這樣巧舌如簧一個人,在蕭恆跟前,卻要麼反唇相譏,要麼笨口拙舌。
一會蕭恆進來,自己先同他講什麼?今兒月亮好?路上勞累了?還是單刀直入,哄他別生氣?按蕭恆的脾氣,不若直接哄了。只是怎樣叫他,是叫六郎好些,還是阿恆更好些?
秦灼尚未思量定,便聽腳步聲上階進門。他沒由得心中惴惴,一抬頭,卻見阿雙自己一個人回來。
手上端著糕點,一塊沒有動。
秦灼緩緩起身,有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問:「他有事在忙?還是用過飯了?還是……他不肯來?」
阿雙吞吞吐吐,終於道:「將軍搬走了。一回來就搬了,我問往哪裡住,他們只講不知道。」
秦灼立了一會,一把銀月輝沿窗灑落,他影子翩翩,宛如孤鬼。
許久,阿雙才聞他低低笑一聲:「哪裡是我厭煩他,是他厭煩我啦。眼不見,心不煩哪。」
阿雙剛想勸,秦灼已擺了擺手,重新坐回榻邊,半個身子倚靠在枕上,卻像陷在泥里。
他輕聲道:「幫我帶上門吧,我有些累了。」
***
蕭恆沒再找宅子住,他無家無室的一個,直接住軍營。也沒什麼東西拾掇,只一口箱子了事。
他疾奔錦水鴛卻無功而返,加上梅道然冷若冰霜一張臉,誰都不敢多嘴來問。蕭恆卻是個不會因私妨公之人,平日說笑如舊,壓根瞧不出半點異樣。
但他開始避著秦灼。
蕭恆真心想躲,秦灼只有堵在帳里才能找得著他。但秦灼干不出這事,他要身段,還要臉。而蕭恆就是拿準了這一點。
他或許對自己有那麼丁點感情,但他更愛尊嚴。
七夕過後,溽熱漸消,運河疏浚的活就更好做。沒了崔清掣肘,南北溝渠也全然打通,漕運一便利,潮州又有點當年魚米之鄉的味道。周邊各州躍躍欲試想分一杯羹,可但凡要走運河段,就無異於承認蕭恆身為兩州之主的權威。皇帝到底還壓在上頭,沒人敢直接觸她的逆鱗。
蕭伯如雖是女人,卻有的是雷霆手腕。她先在宮變奪嫡中拔除岐王,又以梅道然為索,以謀逆罪將永王殘部清掃殆盡。她驅逐呂擇蘭,冷淡青不悔,將根系深重的一宰一輔放出權力中樞,反而重用孟蘅一介女流。又起用崔清,扶植虞氏大將彭蒼璧,內宮更是由范汝暉翼護。她培養嶄新帝黨的野心勃勃,但風雨飄搖的時局和根深蒂固的陳規卻是一把巨大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