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垂了眼,只一瞬,下一瞬他已將目光遠投,淡淡道:「你吃了吧。」
***
翌日清晨,賀蘭蓀從案前抬起頭,見秦灼正坐在榻邊,新更一身白羅衣,身上薰香淡淡,對他溫柔一笑:「醒了。」
賀蘭蓀揉揉脖頸坐起身,笑道:「許久沒吃得這樣盡興。」
榻邊支著手巾架,秦灼從溫水裡絞了塊帕子,這是賀蘭蓀闔宮妃妾常做的事。他遞過手帕,溫聲道:「先擦把臉,我叫人燒了解酒湯。」
賀蘭蓀去接帕子,反倒捏住秦灼的手,這樣摩挲一會手背,又順著手臂往袖裡摸。
秦灼一甩袖,啐他一口:「大清早的,別沒正形。」
賀蘭蓀哈哈笑了,拿帕子擦手臉,又將那織物展開,疊得四四方方,「少卿,吊了我這麼久,何時能全一全我這宿願呢?我可是拋下滿宮的娘娘,專程來陪你過的節。」
秦灼嗔道:「我就是這性子,你不愛,回去找什麼美人娘娘去。君上慢走,不送。」
秦灼故意做起態來很有一副風味,他如今也不是當年仰人鼻息之輩,賀蘭蓀也迫不得他,便順著笑道:「我不愛,給你又送銅又送銀,還送這麼座玉像當禮物麼?這座脂玉品相好,我那夫人幾次央求,我還是特地要留給你的。」
秦灼仿若嘆息,柔柔看他,「你的心意,我總是知道。」
二人相視一笑,也不去戳穿對方的鬼胎。買賣麼,要的就是和氣生財。
解酒湯一會端進來,賀蘭蓀接在手,揭盞低眉來嘗。日光斜照入窗,映得他眉宇一片麗色,他的確生了副如錦似繡的好皮囊。他擱下盞,想起一事,道:「過幾日有場香會,正在北邊那條錦水上,景色好人物好,要緊的是香料都是上乘。我知你喜歡,特來邀卿共赴約。」
秦灼單手支頤,想了想,「聽上去是好,不知到時得不得空。」
賀蘭蓀道:「你前一段不是講膝有些痛,想請當年那位羌醫看看麼?復生蠱雖是我宮中秘聞,到底要他親手來種,到時候他也一塊去,正好給你瞧瞧。」
他在下餌了。
秦灼抬首看向賀蘭蓀,賀蘭蓀笑意如舊,美若玉人。
自古應釣,願者上鉤而已。
秦灼拈了拈扳指,抬眸笑道:「好啊。」
***
數日後,暮色蒼茫。
錦水鴛曼舞輕歌,秦灼和賀蘭蓀的車駕在近衛簇擁下姍姍抵達。
虎賁駐守在外,陳子元陪同秦灼一塊入內。甫進屋,便聞異香陣陣,滿閣香器香料皆是稀品。
眾人見賀蘭蓀來,紛紛拱手笑道:「多謝羌君賞光,百忙之中肯赴約而來,小樓上下真是蓬蓽生輝啊。」
賀蘭蓀笑道:「哪裡,倒是我今日請來一位稀客。」
眾人亦知秦灼,也相繼拜見。秦灼笑看賀蘭蓀,「羌君這是照顧我,要捧我的面子呢。」
賀蘭蓀道:「你太過謙,當年少卿制香之名莫說南秦,就是在天底下都有耳聞。你從前照古方調和給我的那一味香,我可是日日都佩戴身上。」
眾人都知道二人之事,笑道:「紅袖添香,還是羌君的福氣好。不知今日能否沾一沾君上的光,勞動少公再制一次香?」
秦灼不以為忤,微笑道:「那我就獻醜了。」
他看一眼陳子元,「你也別杵在跟前,下去吃酒吧。」
陳子元和他目光一對,抱拳領命退下,真去倒酒聊天了。
秦灼挽袖淨手,取諸香器,照記憶去調一方香料。閣中燈火下照,投了滿案滿地幢幢光影,人影燈影搖晃後,更像有一張鋪天巨網的密密影子。
閣子裡怎會有網?
秦灼捺住一顆心,炮完一爐香。待裊裊青煙隨陶陶幽香生起,便已功成。眾人喝彩聲中,他揖手而笑,目光不著痕跡地刮過閣頂。
他沒看一會,便聽有人叫一聲:「少卿。」
賀蘭蓀笑道:「瞧什麼呢?這樣入神。」
秦灼亦笑道:「有梁灰落下來,險些壞了我一爐好香。」
他搪塞過去,心中卻惴惴起來。
果然是一張大網,四角鋼鉤正死死扒在梁椽之上。掩在燈籠之後,若不仔細分辨,決計看不出異樣。
秦灼見過這規制,他少年隨文公出獵,當時捕獸所用正是這種羅網。網中攙了鋼絲,四頭猛虎都無法撕碎一角。
錦水鴛舉辦香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