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左手加了力道,準備將這層銅皮直接撬開,突然聽身後說:「幹嘛和東西置氣。」
那人嘆了口氣,走到他面前,雙手往他甲前一繞一轉,啪嗒一聲,鎖扣應聲而松。
蕭恆忙要接過來,那人卻敲掉他的手,說:「你站著,我給你卸吧。省得糟蹋東西,不都是銅子嗎。」
蕭恆便不動,任他幫自己解下胸甲,那高大身影又猝然一矮,半蹲下給他卸綁腿。蕭恆看了一會,叫一聲:「師兄。」
梅道然雙臂搭在膝蓋上,抬頭對上他雙眼。
蕭恆目光平靜,梅道然卻嘆口氣,將綁腿丟開,撐膝站起身,抬手揉了揉他後腦,道:「要不,咱們就和他算了。」
蕭恆垂著眼,不講話。
片刻沉默後,梅道然聽他沉聲說:「那軍心要散。」
梅道然聽得這藉口,心中更是難受,卻也不忍心戳穿他,只說:「總得你好。」
蕭恆抬眼,對他笑了笑:「我還成。」
二人夜視能力都不錯,無需點燈,蕭恆神情便分毫不差地落在梅道然眼中。他突然心生狠意,當即想把秦灼拖來瞧瞧,瞧瞧這麼個鐵打銅鑄刀槍不摧的人叫他糟踐成了什麼樣子。但秦灼不一定會在乎,他有賀蘭蓀呢,鐵定不在乎。那到頭來,被捅的還是蕭恆一個人。
夜深得像片海,蕭恆溺在其中,死人一樣的黑藍眼睛和灰藍皮膚,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活氣,停屍三天都沒他這麼冷。
梅道然深吸口氣,到底沒有點燈,低聲說:「這件事我本想明天和你講,但你這樣子……罷,你叫我查的那件事,有了眉目。」
蕭恆眼珠一滾,像活過來。
「賀蘭蓀的確有問題。」梅道然說,「我跟了他一段時間,見他弄了點香藥丸子。我覺得不對,撬盒子包了一點過來。」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帕子打開,露出一點半凝固的烏黑膏體。
蕭恆甚至還沒有聞,手指一拈便變了神色。
阿芙蓉。
蕭恆凜聲問:「他從哪兒弄的?」
「這才是最要緊的。」梅道然沉沉看他,「潮州。」
蕭恆捏了捏手指,骨節咯吱咯吱響。
梅道然繼續說:「是在潮州英州交界處的一座酒樓,靠著錦水,就叫錦水鴛。我後來叫人暗中查了,八成是白鶴山的堂口。」
蕭恆販膏必殺的禁令之下,英州竟敢把阿芙蓉生意引到潮州。
蕭恆不作聲,數息後又問:「羌君弄這東西做什麼?」
梅道然短暫沉默,還是道:「阿芙蓉調和數種香料,可作榻上催情之用。他找這東西的時候,正和少公來往頻繁。」
他去覷蕭恆神色,蕭恆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他緩慢收攏五指,用的是右手,那隻手腕蓄不起力,不一會便微微顫抖。
梅道然握住蕭恆左肩,察覺他緊繃的肌肉線條。好一會,才聽見他平靜、冰冷地道:「好。」
***
賀蘭蓀今夜殊無返程之意,秦灼卻也沒有和他春宵一度的打算。這是他臨近最後的一張牌,不能早早打出來。秦灼施出渾身解數,才將賀蘭蓀灌得沉醉。他將酒壺放下,輕聲喚道:「香旌,香旌?」
賀蘭蓀伏在几上,囈語幾句,已然熟睡。
秦灼這才斂了眸光,收拾衣襟從榻邊起身,輕輕踩了鞋子,緩步出門。
阿雙正坐在門前階上,抱著手臂歪著腦袋出神。乍然聽見響動,忙回頭去瞧,見秦灼整衣向對面張望。她也循秦灼目光望去,盡頭是蕭恆漆黑無燈的廂房。
秦灼酒吃得不少,嗓子也有些緊:「將軍沒回來麼?」
阿雙垂下臉,還是說:「沒有。」
她沒聽見秦灼回覆,抬首看去,見一陣夜風鑽進秦灼袍子裡,活像鑽了一隻手進去,衣袍鼓盪處將他上上下下摸了個遍,秦灼便打了個寒顫,像一個瑟縮。
阿雙驀地覺得有些難過,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道:「聽說西邊生了亂,將軍帶兵跑去,趕不回來也是有的。」
秦灼答一句:「是。」
阿雙試探道:「要不要妾去請將軍……」
「估計還忙。」秦灼打斷道,「不攪擾他。」
阿雙答應一聲,又問:「那羌君……?」
「別搬動他,弄醒了還得伺候著。」秦灼說,「叫他在這邊睡吧。我去你那邊,天亮再過來。」
阿雙道:「殿下干吃的酒,只怕夜裡又要胃痛。給將軍做的彩果糕餅沒人動,妾去熱一熱,殿下吃了,好用些解酒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