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蕭恆當即上馬要走。蘇小雲忙道:「天色不早,將軍留下來用頓便飯吧。我們的鍋碗瓢盆都乾淨的。」
她再次申辯的「乾淨」把蕭恆刺痛了。其實在她一開始拉住蕭恆說自己沒得過病的時候,第一夜秦灼泫然欲淚的臉就在眼前再度爍然。蕭恆沒有罰,除了公理外還有這個隱秘的私人原因。他和秦灼這段欲蓋彌彰的關係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新聞。別人會不會像摘指蘇小雲一樣摘指秦灼?秦灼聽在耳中會作何感想?
一直以來,秦灼用情迷意亂作為上床的藉口。但蕭恆知道,這就是通卝奸。
他能體會到相卝奸時秦灼的快樂,一如體會到他的痛苦。秦灼讓他操他卻不讓他吻他。這讓他弄不清自己和秦灼的關係,弄不清自己是秦灼的眼前利益,還是泄卝欲卝工具。
他甚至一度以為這是喜歡。
直到賀蘭蓀的出現。
這樣酸痛的念頭只在蕭恆腦中一閃而過,他的身體已經將那籃山茶掛到臂彎撥轉馬頭。他還要趕回校場去取新蒸的乾糧,然後去赴秦灼的花貺之宴。天色已經晚了,他答應了秦灼自己會趕到,他不能食言。
蕭恆馬蹄聲消失在巷口時,無垠的紫黑暮色一鋪到底。
盛昂抱緊蘇小雲,抹掉臉上喜極而泣的淚水,「我九死也難報蕭將軍的大恩大德。」
「蕭將軍?」她聲音有些迷惘,「這是蕭將軍?這麼年輕?」
盛昂嘆道:「你或許還沒聽聞,蕭將軍正是公子檀的兄弟,那位失蹤已久的建安侯蕭衡!」
「蕭衡,衡量的衡嗎?」
盛昂不通文墨,根本分不清兩個「衡」有什麼區別,便按照有關建安侯的記憶說:「約莫是,聽老人說建安侯是個什麼星宿,名字裡帶桿秤。」
「是衡量的衡。」蘇小雲似乎悽然,又似乎輕輕嘆氣,「他真是個好人。」
蕭恆趕回院子時南秦人物早已齊聚,面前飲饌已冷,如同各人臉色。最上首坐著秦灼。秦灼冷清的臉在蕭恆出現的一瞬間突然點亮,當即從座中站起來。
秦灼今日並非素日裝扮,一件深紅裡衣外加一件素羅袍,腰部以大帶束起,動作時袍擺飄颺,竟有些淩波之意。蕭恆腳步一滯,接著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去,「諸位見諒,我來遲了。」
秦灼道:「不遲,將軍入席吧。」
席間只有秦灼並肩處孤零零空著,蕭恆心中滋味雜陳。落座後,褚玉照看向蕭恆帶來的蓋著帕子的兩隻竹籃,笑道:「蕭將軍想必頗費力氣來尋覓鮮花玉饌,才耽誤了這些功夫,可否叫咱們開開眼?」
蕭恆揭開一隻籃子,見秦灼探頭,將籃挪到他面前,解釋道:「我們種的第一茬水稻下來了。以此蒸了米飯、捶了米糕。家常之物,你見笑。」
秦灼笑道:「受此貴重之物,我不勝歡喜。謝過將軍。」
蕭恆將碗碟取出,問:「嘗嘗嗎?只是有些冷,我去熱過。」
秦灼察覺他有些緊張,按住他手臂,含笑道:「不妨事,我嘗嘗。」
他挾了塊米糕來嚼,細細品味道:「米香清新,不黏不澀,的確是上品。勞你費心。」
蕭恆揭開另一隻籃子,滿滿一籃大紅山茶擁攘進視線。蕭恆道:「我不太懂花,但聞見這花極香,顏色又好,想著也襯你。」
他說著看秦灼,秦灼臉上卻產生一種古怪神色。似乎要笑,臉頰肌肉卻有些顫抖。蕭恆往下看,見眾人神色不對,心知送錯了東西,正要開口,秦灼已經擇一朵茶花在指間,笑道:「我很喜歡,勞你替我簪上,我看不見。」
客人獻花後,主人將選第一品簪頭。抬蕭恆的面子是意料之中的事,就算他折根野花回來秦灼簪上也不奇怪。但這朵茶花一出,整個席面都被一股平靜的漩渦裹挾其中。置身渦心的秦灼卻恍若未覺,側首對他道:「你快些,我脖子酸了。」
蕭恆回過神,匆忙簪在他髮髻上。秦灼坐回去,仍笑盈盈地,宣布宴席開始。
飯菜已冷,只得撤下派人再熱。席間秦灼著意勸他酒,或許有其他暗昧意味,蕭恆不敢確定。那朵茶花放在他頭上,在他靨光之下略顯暗淡。蕭恆看了一會,湊到一個耳語的位置對他輕輕道:「這花很襯你。」
秦灼抬眼瞧他,又笑一笑,帶點溫柔,又帶點苦澀。他把自己的酒杯放下,輕聲說:「我去更衣,你們先吃著。」
秦灼翩然離去,衣袂像女鬼的手一樣從蕭恆頸側摸了摸,誘惑的,涼冰冰的。他一去本就不熱絡的場面立刻冰凍。所有人都打量蕭恆,而蕭恆也不是搜腸刮肚熱場子的人,便自坐吃那碟米糕。
的確有些冷了。蕭恆想,他是不是吃那一塊胃裡不舒服?
他的思緒被褚玉照的聲音打斷。褚玉照態度有些生硬,「趁著殿下離席,我有句話不得不問蕭將軍。蕭將軍是貴人忘事,還是刻意羞辱?」
陳子元當即攔道:「鑒明,那些事他去哪裡知道?「
「但我聽說那塊屏風他見過。」褚玉照重新把視線投到蕭恆臉上,「淮南侯叫人畫的那幅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