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說:「他有手藝。」
陳子元想,你又知道了,這節直接你倆單過多好。
並且他很合理地懷疑,他殿下甚至有在床上單過的打算。
不過花貺節之前,的確有一個值得上下歡慶的日子。潮州戰後糧草一直靠周邊商貿,而六月十二,終於收穫了澇災後第一茬本土水稻。當天一早,太陽未出,天光初亮,百姓從四方出發,崔清包圍潮州一樣地包圍眼前的金綠海洋。他們一到田壩,立刻被一種甜蜜瘋狂的稻香沒頂。蕭恆站在東方最首,和大夥一樣背負竹筐手持鐮刀,簡直是當代農民的典型形象。
程忠叫道:「將軍,咱們東隊等您一聲令下,直接把他們西隊都攆回姥姥家!」
東邊姥姥家姥姥家地喊起來,其餘各方哎哎地答應。
一會西邊就喊過來:「我們梅將軍說了,莊稼跟前不分上下,只論兄弟!按輩分你們東邊還要叫我們梅字牌哥哥——好弟弟!」
滿田熱熱鬧鬧喊成一團。蕭恆沒有喊,但也毫不掩飾地開懷大笑。等眾人叫囂夠了,他才掐指哨了一聲,田野歸於一片團結的安靜。蕭恆高舉手臂,往下揮動時高聲宣布:「東南西北四隊領命,列陣,收割!」
如今雖是戰時,實際卻是短暫寶貴的和平。潮州營全體將士實行輪班倒休,三天一換,一半負責巡邏和崗哨,一半幫助農民下地刈稻。第一天收割後,婦女兒童立刻進行晾曬和脫粒工作。第一茬糧食晾曬三天後順利進入糧倉和各家的粥碗。這一天是六月十六。
據說南秦這位神侍在黃昏受化,花貺節宴會便在傍晚舉行。這天蕭恆和梅道然換了一日崗,大清早趕到校場,幫忙一起翻曬稻穀,再脫殼篩殼。路過巷口,蕭恆聞到陣陣幽香,在馬頭瞭到矮牆內劃出的一塊花圃,開滿各色花朵。花朵倩影在眼前繚亂,白馬已經衝到目的地,眼前取而代之的是金燦燦的曬穀場景。
婦女們頭戴各色頭巾,揚動簸箕揮動爬犁,陽光在濺有穀殼碎屑的棕紅臉龐上綻放光芒。拿笤帚的孩子們把散落的穀粒掃成一堆,抬頭正看到蕭恆,興高采烈地高叫:「蕭將軍,蕭將軍回來啦!」
蕭恆下馬沒走幾步,懷裡腿上已經掛了好幾個孩子,母親們忙斥責:「皮猴們趕快下來,哪能這麼冒犯將軍呢?」
蕭恆右手叫一群孩子牽著,左手抱著個女孩走過來笑道:「大嫂別這麼說,我喜歡孩子。」
他把孩子放下,幫忙翻曬穀子,翻了一會道:「我看巷西有家在種花。」
一個戴藍頭巾的婦女面含嫌惡,「糧食還不夠種呢,妖妖調調地種什麼花。」
蕭恆顯然聽到這句話,藍頭巾婦女忙解釋:「將軍慈悲,叫那些妓女從良,不用再從火坑裡受苦。人家倒好,又粘貼軍官要做夫人。爭相獻媚賣弄風騷,和咱們住在一塊都覺得髒了地方!」
蕭恆聽出不對,「有軍官和婦女通姦?」
另一個戴碎花頭巾的婦女忙道:「通姦絕不至於,但……常有軍爺往她們那邊去。那個叫蘇小雲的,聽說從前是南妓里的頭牌,如今連盛昂將軍都招去三天兩頭照看她的『生意』。怎麼說盛將軍也是您跟前的人,她怕人們閒話,又不願耕作辛苦,種了一堆山茶當街賣……」
藍頭巾叫道:「賣花?誰知道當街賣什麼東西呢!妓館雖毀,卻有暗娼,將軍,您說這和從前有什麼兩樣?」
蕭恆笑著安撫她:「大嫂說得不無道理,有些事情是我考慮不周。你們先忙,我出去一趟。一會蒸乾糧麻煩留給我幾個,我付錢。」
蕭恆沒有騎馬,步行往向西走去。如今天光暗沉,夕陽的病容閃爍紫紅色光芒,攤販們也螞蟻出巢般活動起來。蕭恆走在街上,聞到售賣的甜漿香氣和福包里的香草氣味。然後他在人聲車聲里聽到他的目標,一個女人沙啞地叫賣:「茶花,新鮮的茶花,賣茶花嘍。」
他在五丈之外,隔著各色招旗鎖定了那個女人。
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這是個乾癟滄桑的女人。臉頰凹陷,身量乾癟,只有一頭堆棧的髮髻和身上那件淡青色織金褙子看出些過往經歷的痕跡。她轉過臉乞求過路行客,蕭恆得以看到她搽胭脂的鮮紅嘴唇和一雙大而空洞的眼睛。濃妝艷抹下,其實是一張溫柔面善的面孔。她喃喃道:「茶花,新鮮的茶花……賣茶花。」
蕭恆走上前,問:「大姐,這花怎麼賣?」
蘇小雲眼睛一亮,「一籃五個銅板。」
蕭恆從她的反應里料定她沒有認出自己,作難道:「五個銅板夠買兩個火燒了,一籃花,有些貴吧?」
蘇小雲忙道:「這花不好養的,費的精力不比伺候糧食布匹要少。」
「既如此,怎麼不紡織賺錢呢?」蕭恆道,「我聽說州府有發放機杼和織架,柳州那邊也有新運來的蠶繭。一匹布總比一籃花好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