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叫蕭恆的記憶平地起風,無數碎片紛紛撲面,蕭恆看到一片五光十色的上巳之夜。他為之怦然心動時遺漏了秦灼蒼白恥辱的臉。秦灼的臉轉過來前面對一幅屏風。屏風上少年身穿衣裙姿態婉孌,髻邊破個血洞般斜插一朵嫣紅欲滴鮮艷奪目的——
「怎麼都住筷子不說話?」
秦灼的話語和腳步聲一起傳來,他重新從蕭恆身邊坐下。那朵茶花缺失水分,飽經風霜的妓女一樣蜷縮在秦灼髻邊。秦灼顏色鮮艷,但用鮮艷來形容他更像一種猥褻。
蕭恆那隻殘廢的右手開始痙攣。
他忍不住要把那朵花摘下來。
他手指湊近時秦灼嚇了一跳。蕭恆從沒在人前做出如此親昵之態,秦灼難免有些僵硬,抬手一擋,問:「怎麼了,歪了嗎?」
「嗯,有些歪了。」
「那你替我正一正吧。」
秦灼向他垂首,露出一截脂白頸項。
這樣耳鬢廝磨的情態放到部下跟前似乎是一種證明,你看我真的在意你,我同別人是逢場作戲,你不要想動想西。可蕭恆又要怎麼確定自己不是秦灼的另一個逢場作戲呢,怎麼確定自己帶給秦灼的不是恥辱而是幸福呢?如果秦灼真的幸福,為什麼還會有賀蘭蓀呢?
秦灼遞到嘴邊的酒打斷了蕭恆的思考。
秦灼在討好他。不是盟友之間,是公然在宴席之上、帶有性卝暗示的討好。他知道這是秦灼最痛恨噁心的行為。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個晚上蕭恆沒有想出答案。他只能謹慎再謹慎。
雙手接過酒盞時他小心避開秦灼的手指。
這一夜所有人食難下咽,宴席將盡,蕭恆和其他人一起起身告別。這出乎秦灼意料。他暗示床笫的細節不信蕭恆沒有察覺。他一開始甚至以為蕭恆的告辭是一種掩人耳目,直到蕭恆真的哨來白馬認鐙而上。
秦灼快步走到跟前,看似撫摸鬃毛實則詢問:「今晚有急事?」
「嗯,有些。」
話題一般到這裡就止了,這次秦灼卻反常地追問一句:「什麼事?」
蕭恆道:「這幾日收莊稼,都要輪值。」
「哦,難為你抽空來一趟。」
「答應你的,下刀子也來。」
秦灼似乎有些震動,默然片刻,問:「是有人和你說什麼嗎?」
「沒有。」蕭恆說,「都是兄弟,都很熱情。」
秦灼扣住他馬鞍的手指十條死蟲一樣滑落下去。但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嫌我嗎?這話他問不出口。他曉得蕭恆知道他從前的事,但不代表蕭恆能接受個中細節。他也知道蕭恆做卝愛的時候喜歡看著他。他神智但存時撞見過蕭恆的眼睛,完全不是沉湎情慾的樣子,好痛苦,好冷靜。
他是喜歡看自己迎合他的模樣,還是審視自己在別人床上是什麼樣子?
他好怕蕭恆在床上問你在賀蘭身子底下也這麼叫嗎。之前那麼多人這麼問過。但蕭恆沒有,一次沒有。這讓秦灼幾乎誤以為他真的不在乎。
直到賀蘭蓀到來後他對自己避如猛虎。
夜色深重,夜露侵身。蕭恆沒有下馬,秦灼立在他馬前,衣袍被風鼓動,像一個人的顫抖。
好久,秦灼說:「酒吃得不少,回去小心。」
蕭恆點點頭,說:「你回去吃些蜂蜜水,再吃點熱湯,提防胃痛。」
兩句不短不長的話後,喝馬聲響起。蕭恆還是習慣用右手抽馬鞭。第一鞭軟繩一樣滯重地響了一下,蕭恆就換了左手。第二鞭後才響起白馬鳴叫和馬蹄達達聲。
他的右手。當務之急是他的右手。
秦灼反覆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那顆被蕭恆氣息沖得躁動的心終於靜下去,感覺酒氣消散後有些冷。但他還是忍不住站在門前一望再望,望到蕭恆消失得像沒有來過,才挪動腳步轉向屋內的孤枕冷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