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秦灼微含怨怪的嚴肅語氣,陳子元才在腦袋的犄角旮旯里掃到這個節日。
的確,花貺節是南秦地方節日之一,但南秦節慶大多因神而設,供奉的神靈大小就有數百位,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神的相關節日全部鋪排一遍。而花貺節,就是不太起眼的一位神侍(注意,只是神侍)聆訓登天的日子,因受花神點化,故名花貺。
自然,這個節日和主人一樣不甚起眼,只有和這位神侍八字相合的人才會按照書籍記載,在六月十六薰香沐浴,客人們奉饌簪花,圖個吉慶。
「所以,」陳子元問,「是花貺節,然後呢?」
「我要做這個節慶。」秦灼正色道,「潮州溫暖,正是開花時季,兄弟們離家多年,又勞累多日,正好鬆快鬆快。」
陳子元以一種狐疑的眼神打量他。
顧左右而言他,他殿下肚子裡絕對憋著大事。
果然,秦灼以極其正直自然的神色繼續說:「蕭將軍是潮州之主,一會你親自送帖,拜請他賞臉參加。」
陳子元忍不住指著月亮叫起來:「一會?」
秦灼咳了一聲,更改道:「明早,明早他出操之前。」
陳子元乾笑兩聲:「殿下,蕭重光常常半夜出操。你不比誰都知道。」
秦灼大聲問:「我知道嗎?你管我知不知道。這是令旨,你還跟我討價還價?」
很好,虛張聲勢,還令旨。陳子元心想,別哪天他的花轎你都要上了你妹妹攔門你再來句這——是——令——旨——
第二天他就青著眼圈胡茬闖去校場,在眾目睽睽下以極其詭異的力氣把剛認鐙的蕭恆薅下馬背,將那封請帖拍進他懷裡,極其響亮地吆喝一氣:「六月十六我們殿下有請帖子我送到了來不來你看著辦吧不來我們殿下絕不覺得你看不上他絕不啊——」
這封請帖十分見效,送出去不到半日,秦灼就在自己臥房裡見到蕭恆。蕭恆的背影和他鋪設鴛鴦錦被的床榻一起,構成一幅情景色彩和諧的畫面。秦灼輕悄悄地,立在門邊看了他一會,才輕輕叫:「將軍。」
蕭恆肉眼可見地一個哆嗦,一下子叉著手站起來,臉上難得地不自在。
秦灼問:「吃茶嗎,還是用些點心?」
說到「點心」,似乎鼓動了蕭恆開口的勇氣。
他說:「少卿,花貺節的事,我不能答應。」
秦灼渾身一僵,想儘量保持得體的語氣,臉部肌肉卻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哦,這點小事,還要勞煩將軍親自登門回絕,真是不好意思。」
「我算了潮州的帳面。」蕭恆腦袋微垂,「現在支不出這筆錢。」
這句話後,房屋陷入神秘的安靜。蕭恆發現秦灼臉上的惱羞忽然神奇地彌散殆盡。秦灼笑了一下,聲音溫和:「你放心,我用我自己的積蓄。」
蕭恆卻沒被說動。他盯著秦灼的眼睛問:「少卿,你還記得潮州最初缺糧而虎賁有存糧的時候,你遭受了什麼?」
秦灼在他注視下放下嘴角。
蕭恆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就算是好人,惡念一出,也勝虎百倍。」
為了發展經濟,也為了安撫災難後的百姓情緒,蕭恆從未禁止甚至鼓勵一些民間節日舉辦,像之前的上巳和之後的七夕,但無一例外,這些節日無分階級,全在公開場所開設,農夫走卒俱可進出,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鋪張奢靡,反而通過燈市廟會推動商業恢復。
這種情況和花貺節完全不同。
花貺節是南秦上層的歡慶活動,這次的參與人員也是南秦中級以上軍官,普通百姓被隔絕在外。再者,花貺節對裝飾宴飲的規格有相當要求,所花費的銀錢不在少數。潮州尚在飢苦,秦灼若驟然鋪張,會再生多少怨憤?
何況南秦和潮州彼此並非沒有隔閡。
秦灼靜靜聽完,說:「這是戰時,我沒有鋪張的打算。流程只保留簪花一節,折點時令鮮花就得了。」
他語氣放得很軟:「就是一塊吃個飯。」
他說到這個份上,蕭恆不能推拒。陳子元眼看花貺節變成個插著花的吃飯節,老大不高興。但他一方面知道潮州艱難,一方面也是秦灼樂意,識趣不多嘴,只是問秦灼:「按最簡最簡的規矩,也得簪花和獻饌。花還好說,只是殿下,您這位貴客去哪裡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