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呂擇蘭道,「你在『治理』潮柳兩州,但治理是天子之職。你不想做皇帝,卻在僭行皇帝的權力。」
蕭恆說:「我也不想要她的權力。」
呂擇蘭笑了:「權力是個好東西。」
蕭恆皺眉,不同他辯。
呂擇蘭又給他舀了一斗酒,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高居廣廈、身穿綾羅、飽食珍饈、刮盡民脂民膏是權力?蕭將軍,那只是權力的附屬品。天子最直觀的權力只有四個字,生殺予奪。」
蕭恆道:「生殺予奪握在一人之手,並不好。」
「要看握在什麼人手裡。」呂擇蘭說,「暴君攬權,的確是流血漂杵。但如果一個賢明之人擁有至高之權,他的『生』是來救濟百姓,他的『殺』是來懲處奸惡,予者奪者更是賞罰分明。更要緊的是,他能夠將自己的志向抱負發揮到最大。一個農夫想要天下太平,窮盡一生只能種好一畝三分地,但一個皇帝想要天下太平,天下就能太平。」
「權者,利器也。可以守家守國,也可以行兇殺人。兵器不會有罪,有罪的是拿它的人。」
呂擇蘭笑道:「你不想做皇帝,因為你沒有看明白,皇帝的權力究竟能做什麼。」
蕭恆看他片刻,道:「呂公不來勸我投降,反來勸我謀逆?」
呂擇蘭道:「我是想告訴你,或許潮州上下都不明白,你明明做的都是好事,為什麼陛下放著那麼多匪盜不剿,偏偏要拔你這根釘子?因為蕭將軍,你染指了皇帝的權力。」
蕭恆不說話。
呂擇蘭嘆道:「我敢同你談這些,還有一個原因。你痛恨先帝對并州的行徑,復仇的最好方式是隱身奪嫡之後功成身退,但你不是,你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弒君。再看你退西瓊、守潮州的樁樁件件,玩的哪怕有戰術,但都不是權術。你搞不來這些彎彎繞繞,更嗤之以鼻。行事乾脆利落,萬事爭取畢其功於一役——你骨子裡是個刺客,一個刺客想做皇帝,除非先殺死自己。皇權是天下最大的一把鎖啊,蕭將軍,你卻是最想自由的人。」
「但你為什麼不自由?」
蕭恆默了一會,說:「我有了道德。」
再看從前種種喪失道德之事,自覺是有罪之人。
罪人在贖罪之前不配談自由,這是公理。
暮風蕭蕭,夕陽西下,酒漿微冷,呂擇蘭為蕭恆添上最後一斗酒,道:「你不想做皇帝,你不是做皇帝的料,但你還想做皇帝能做的事。如何行之,我有一個法子,不知將軍可願一聽?」
「願聞其詳。」
「將軍是否聽說過『代天巡狩』一語?」
蕭恆點點頭,「御史。」
呂擇蘭道:「皇帝要治理天下,但不能萬事躬親,便將治理之權析分,用至高的皇權統攬。其實何止御史,刺史治理一州,縣令治理一縣,天下百官,所行皆是皇帝分授的『治理』之職。」
蕭恆敏銳察覺他的言外之意,「你想招安。」
「是請求。」呂擇蘭說,「將軍在治理潮州之前,先行在西瓊手底守衛潮州,是因為將軍有仁德之心。如今齊軍東進,大梁武事微弱,正是用人之際。將軍若願與我們化敵為友、一致抗齊,潮州之危亦可解矣。」
蕭恆持住那杯酒,問:「這是呂公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意思?」
呂擇蘭說:「我和崔將軍會向陛下諫言,力保將軍萬全。」
並非皇帝之意。
蕭恆道:「皇帝要你們殺我,你們卻要同我聯手,就不怕皇帝猜忌論罪嗎?」
呂擇蘭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蕭恆靜了一會,道:「呂公為什麼這麼做?」
「齊軍之危迫在眉睫。」呂擇蘭說,「臨近各州困於齊禍,紛紛向細柳營求援,崔將軍不得不分散兵力援助,已然左支右絀。外敵當前,天大的內亂也要放靠。在下的確是陛下的臣子,但所食所用皆是百姓所供。百姓是為官者的衣食父母,父母有難,安能不救?」
蕭恆手指撫摸耳杯,「我染指皇帝的治理之權,皇帝已然將我視作賊寇。呂公,你越過皇帝來『任命』我,僭越至此,皇帝又該怎麼看待你?更何況,你還是前永王的舊人。」
呂擇蘭望向杯底,緩緩一笑:「人生在世,總要決斷。兩害相權,我與將軍只是取其輕者。再者,陛下並非不明事理之人。」
蕭恆默然片刻,說:「呂公是溫國公門下。」
呂擇蘭不料他提起這事,點頭道:「是。」
「那呂公與前任潮州刺史吳月曙公,是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