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五十五臥膝
蕭恆趕回去時秦灼仍在洗手。
天氣熱了,為了防蟲掛了碧紗簾,透進屋裡人身上,綠陰陰的像樹影。天尚未完全黑下去,案上已攢了燭火,秦灼傍燭坐著,挽著兩隻大袖口,雙手浸在架子的白銅臉盆里。盆中浸了鮮合歡,還有幾味蕭恆不認得的香藥。
蕭恆沒有刻意收著動靜,秦灼大概早知道他來,那麼大個影子都在地上呢。但他就是不作聲。那蕭恆就在外頭等。
那盆水估計已然涼了,秦灼才將手提出來,摘掉浮在手面的瓣蕊,終於肯看向簾外,聲音沒有情緒:「你還捨得回來。」
蕭恆沒出聲,影子蜷了蜷,像有些侷促。
秦灼拿帕子擦手,說:「怎麼,還要我親自請將軍進門?」
蕭恆這才打簾進來。
他剛脫了甲冑不久,額頭脖頸都壓出一圈紅痕,天光昏暗,也看不出臉色好壞,但嘴唇著實沒什麼血色,有些大病初癒的樣子。秦灼也聽聞他今日之捷,問:「這一陣子士氣不振,好容易得一場勝,怎麼不去吃酒慶功?」
蕭恆說:「想來瞧瞧你。」
秦灼笑道:「我有什麼好瞧的。找了你幾天不見半個人影,我還道將軍氣我落你的面子,再也不想見我了呢。」
蕭恆道:「胡話。」
秦灼將手中帕子丟開,說:「蕭重光,你那天要防著我,我還在生氣。」
蕭恆忙說:「我沒防你。」
秦灼道:「那你支開我,要同岑知簡講什麼?」
蕭恆還是不說話。
秦灼冷笑一聲,將捲起的袖口放下。
蕭恆不遠不近地坐在一旁,膝蓋微分,雙手從膝間交插著,瞧著很拘謹。他從秦灼身上聞到一股異香,不是潮州的草木香花,更名貴也更工巧,是從寶器金爐里炮製而成的香料。那人走了幾個時辰,這味道仍沾在秦灼衣裳上。
他忽然想起,在公主府中秦灼似乎就很通香事。但有關香料,他卻說不上一句。
可羌君很知道。
蕭恆目光落在銅盆里,浮沉各異的花瓣底,沉著他半張扭曲的臉。他看了一會,忽然問:「有什麼人來麼?」
秦灼目光一閃,只答:「沒有。」
蕭恆沉默了。數息後,他說:「回來的路上,我碰見了羌君。」
秦灼神色不更,淡淡道:「哦,他借道路過,知道我在這兒,討了口茶吃。」
崔清大兵在此,賀蘭蓀再怎麼借道也借不進潮州,顯然是專程的約會。這樣明白的瞎話,蕭恆卻點點頭,應了一聲,只說:「我也想吃茶。」
秦灼格外尖銳,總覺得他在一語雙關地罵什麼,當即轉臉擰眉,「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就是想吃口茶。」蕭恆一句話畢,又補充道,「不是茶水也行,冷水也行。」
秦灼定定看他一會,燭火因他氣息起伏而微微跳蕩。秦灼揚聲道:「阿雙,給蕭將軍煎盞茶來。熱熱的,多給他放點柏子仁。」
秦灼見他嘴唇乾裂,問:「很渴嗎?」
蕭恆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秦灼心下突然有些酸澀,去揭案上各個盞子瞧,最後拿起一隻黑釉盞,說:「我的還剩一口,你要是不嫌髒,先潤潤喉嚨。」
蕭恆兩手接過茶盞,把殘茶吃掉,沒將盞子擱下,雙手捧在膝上不說話。
秦灼靜靜看他片刻,問:「有沒有受傷?」
蕭恆道:「破了點皮。」
他今日有些反常,若放在以往,更重的傷也只說沒有。
秦灼便沖他一招手,道:「過來。」
蕭恆將盞子放下,慢吞吞走到他面前。
秦灼抬臉瞧他,問:「傷在哪裡?」
蕭恆捂了捂後頸,「後脖子。」
「我看看。」
蕭恆蹲下身,遲疑片刻,緩慢將頭靠在他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