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道:「呂擇蘭和崔清大兵已至,按規矩,先代天下了檄文。」
陳子元從一旁守著,這就去拿文書。趁著空檔,秦灼借燈火瞧他臉色,不免皺眉,「面色這麼差,是哪裡難受嗎?還是舊傷又發作了?」
蕭恆笑道:「這兩天有點累,隨便找地方睡了一會,還沒醒過神。」
秦灼目光仍未挪動,道:「一會給你煮點柏子仁,安神的。」
這會陳子元已取了檄文來,清了清嗓,放到案上。秦灼遞給蕭恆瞧,說:「呂長公當世君子,領兵也按章程來,如今還規規矩矩寫檄文討逆的不多了。」
說到此處,他笑嘆一聲:「呂長公棟樑材,只嘆投效永王,牽涉奪嫡之中,先肅帝不敢用他;今時今日皇帝猜忌,更將他遠遣在外。可惜了。」
陳子元不明白他怎麼想,「還可惜呢?可惜著人家就和咱們對上,兵臨城下打上來了!」
秦灼看一眼蕭恆,對陳子元道:「皇帝若重用他,壓根等不到西瓊圍城,我和蕭將軍就該魂歸離恨天了。」
蕭恆突然問:「呂擇蘭的老師是誰?」
秦灼道:「溫國公楊崇,怎麼了?」
蕭恆看向他,「先使君吳月曙,也是楊公門下。」
秦灼點頭,「同窗。」
陳子元急道:「他都能率兵打過來,還能顧忌這點同窗之情?」
秦灼明白蕭恆的意思,「楊公古正,吳公清直,至少可以說明,呂擇蘭哪怕追隨過前永王,也絕非奸惡之輩。更何況,他還因一念之仁對我高抬貴手。」
蕭恆道:「奸惡之人還好說。」
秦灼笑道:「這些先不論,人家把檄文都送到家裡來了,咱們也得有來有往嘛。」
***
晴日下一聲雁唳似的叫喊,崔清抬頭,沖釘在戰車上的羽箭指了指,說:「拔下來。」
那一箭刺得極深,哨兵拔下它時一個後仰,忙趕到馬前交給崔清。
呂擇蘭坐在車中,面無怒色,嘆道:「好強的弓力。」
崔清將戰書從箭頭拆下來,邊道:「蕭恆之能,不可小覷。」
哨兵支吾道:「不是蕭恆,是南秦少公。」
呂擇蘭聞言抬首,影綽望見對面陣前一個紅衣身影立馬落弓,崔清折了戰書在手,遠眺道:「瞧這一手好文辭——又是代筆又是開弓,秦少公是助定他了。聽聞在京中,呂公與秦灼有幾分交情?」
「故人之託。」呂擇蘭道,「我已全諾,如今當憑將軍驅遣。」
崔清道:「那就擺陣吧。」
對面,唐東遊按馬在側,奇怪道:「將軍,他們怎麼只出了一輛車,車上還就三個人。」
秦灼微微眯眼,「這是致師。」
「致師者,致其必戰之志。古時兩軍對壘,為了鼓動士氣、震懾敵軍,一方常會先聲奪人,要的就是一個勇字。致師者必須安全回營,否則算作失敗。我們也只能在他們回營之前追擊,他們的戰車一旦回歸,這場戰鬥就此結束。這是老時候的路數,甚至都能算戰場禮數。」秦灼看向蕭恆,「呂擇蘭先下檄文,崔清又對以致師之儀,是把將軍看作值得尊重的對手。」
蕭恆道:「我不懂,聽你的。」
秦灼也不推讓,揮手道:「眾將士都有!人家來就是挫我們的氣焰,先要撞我們的大旗!拿好手中旗幟兵器,但凡脫手,我定斬不饒!這戰車中人但凡在陣前被擒被殺,就是輸了!要勝首戰,誰願做先鋒!」
唐東遊忙抱拳高喝:「卑職願往!」
「好。」秦灼道,「但見此車調轉,東遊當即帶隊出擊,或斬或殺,都要拿一個回來!但切記,對戰最忌一個怒字,千萬不要孤軍獨追!」
對面戰車疾馳而來,黃土飛揚里寒芒乍破,已有利箭飛射而來。潮州營當即舉盾遮擋,對這種戰場禮數的嘲諷之意也漸漸消弭——他們首戰要的不是別的,就是士氣!
緊接著戰車旌旗橫掃而過,幾乎壓著潮州的臉和兵器伏碾過去。蕭恆一動不動,見車上長□□面一挑,當即提刀一迎。
赤旗紅纓攪動里,槍如銀蛇倏然躥回,只此一槍,不再戀戰。蕭恆目光緊追,看見一張堅毅冷厲的面孔。那面孔屬於女人。
崔清奔他的命去,雖未得手,卻不戀戰。當即戰車一轉,御者從容不迫,振轡就要悠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