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照呵呵笑道:「你也忒瞧得起自己!你是文公舊臣,前後搖擺不定,我就這麼講吧,他就從沒有信過你!」
褚山青不語。
褚玉照激動道:「我真的想不明白,當年文公待你、待褚氏不是不看重,你們是打小的兄弟,我吃奶的年紀就定了和郡君的親事,他想和你做真正的一家人。文公哪裡對不住你,你怎麼就跟著秦善、跟著謀害他、糟踐他子女的兇手做一條狗!還有殿下!殿下可曾視你為臣屬,可曾驅遣你一次?他是把你當自家長輩來看!你又是怎麼對他?裴公一介文臣尚敢拚死一搏,你手握重兵就做個啞巴?文公待你手足之情,殿下對你親長之敬,你是怎麼回報他們?啊?」
「鑒明!」
褚玉照喝道:「住口!冰心赤膽為鑑,行端坐正則明!我的字是文公取的,你也配叫我!」
褚山青胸口劇烈起伏,「你這樣耿耿忠心,莫非當年他貶你出關,你到我跟前咬牙切齒痛哭一場,全是做的好戲?」
褚玉照大聲道:「是!你助紂為虐一亂臣賊子,還來問我?」
褚山青也忍不住道:「當年殿下落馬斷了雙腿,殘疾不能繼承君位,我能有什麼選擇?文公驟薨,舉朝軍政握於秦善一手,裴公海奮起兵變,最後如何?還不是舉家流放為人奴婢?鑒明,我兒!當時你不過無辜稚子,你母親更是體弱多病,我豈能不顧惜你們母子二人?」
他氣息用力,頸上鮮血又洇開一片。褚玉照點點頭,道:「好,你行事窩囊我當你情有可原。但之後呢?」
他驟然嘶聲喊道:「殿下叫人怎樣作踐,你看在眼裡不聞不問!就算沒有君臣之義他總是故人之子,他是你情同手足的兄弟的兒子!若非殿下心性堅韌,早就一索子吊了脖子!你們唾他罵他卻沒一個人敢救他,我們一家何辜,殿下又何辜啊!褚帥,褚將軍!你抬頭看看,文公在天上睜眼看著你哪!」
他二人言辭激烈,褚鏡思受了嚇,拽著褚山青的甲冑細細哭起來。
褚玉照神色一繃,默然看了會那孩子,表情再沒什麼波動。
副將突然快步走進帳內,形容十分驚惶,抱拳對褚山青道:「二將軍……敗退了。」
褚山青眉頭一緊,問:「怎麼可能?」
「秦灼這廝狡詐,反用鐵索連船計,騙二將軍放火燒江阻斷攻路,誤了進攻的最佳時機。二將軍繞道再戰,本要得手,誰料這時候殺出了援軍!他們領頭的十分兇悍,來者不過千餘人馬,竟殺得我們節節敗退!二將軍也受了傷,贏面不大,只得暫退。」
「援軍?」
「是,有人聽見陣上喊『潮州蕭將軍』。」
褚玉照放聲大笑:「天不在你,天佑殿下!」
褚山青一身鐵甲微微顫動,聽見褚玉照道:「我知道你要怎麼做了。兩倍之人都沒能拿住殿下,在秦善跟前你就徹底失了信任。為今之計,唯有大義滅親,顯得你大公無私一片赤誠!」
褚山青猝然轉身,一巴掌摑在他臉上。清脆的耳光聲落,褚青山自己都愣了愣,一旁褚鏡思大哭起來。
褚玉照倚在地上,仍乜著眼看他,道:「你現在也有了兒子,我如今一死,也沒叫你褚家斷了香火。動手吧,不動手,我若再得時機,必取你項上人頭!手不都攥在劍上了嗎?拔劍,殺了我啊!」
褚山青凝視他許久,鏗然拔劍。
褚鏡思抱住父親大腿,放聲哭道:「不要殺阿兄,阿娘說,要見阿兄回家的!」
褚玉照目光一動,輕聲道:「那小孩,一邊兒去。」
他微微仰頭,目中已無恨意,平靜道:「今日之死,全當我剔骨還父。用我這身血肉,去贖褚家背主忘恩的罪孽。你若還有心肝,就不要告訴阿娘。同她講,我四海雲遊去了。」
他閉上眼睛。
劍鋒颼然一落。
繩索嗤地一裂,斷作兩截。
褚山青不再看他,道:「走吧。」
褚玉照先是不可置信,眼中情緒翻滾,目光一暗,終於站起身活動了活動手腳。下一刻,他突然把褚鏡思抓到身前,手指扼住他咽喉。
褚鏡思大哭聲里,褚山青厲聲罵道:「你這個孽障!」
褚玉照神色冷漠,說:「給我一匹快馬。」
不待褚山青開口,又道:「敲鑼打鼓,叫全軍來做見證!叫人!」
褚山青頃刻明白他的意圖,雙唇劇烈顫抖,低聲叫道:「兒啊……」
這一聲叫得褚玉照目眥欲裂,他雙指用力,失態喝道:「他媽別這麼叫我!牽馬!叫人!」
夜色沉沉,烽火滿舉,刀劍包圍里,褚玉照挾持幼弟翻身上馬。待他行了一段,褚山青也翻上馬背,一揮馬鞭急追而去。
剩下眾人面面相覷,副將高聲罵道:「愣什麼,還不快跟上!」
平原上,褚玉照越馳越快,身後馬蹄聲的的作響。潮州界河近在眼前,洶湧濤聲中他霍然勒馬,轉頭與褚山青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