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下垂愛下問。臣早年已博得此藥,已經解了。」
「那就好。」蕭伯如道,「其實集會也好梅道然也罷,都不是要緊之事。眼下蕭恆逃竄在外,蕭叔玉雖廢為庶人仍蠢蠢欲動,這才是朕的心頭之患。如今梅道然已為棄子,解藥朕也沒什麼用處,不如以此為餌,來個一箭雙鵰。」
不待范汝暉再表忠心,蕭伯如已經道:「此事有人去辦,你就負責把宗戴的底細給朕查乾淨嘍。能浸染地方大吏為其所用,好了不起的手段。」
蕭伯如語氣突然一轉:「大將軍,你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應該稟報的事?」
范汝暉冷汗直下,差點把自己的燕人身份吐露出來。幸而多年的影子本事讓他強行清醒下來——蕭伯如未必沒有用詐的可能。他搜腸刮肚奉上其餘有用信息:「臣聽過一些消息,影衛『柔兆』亦在宮中。陛下若要清除,臣願……」
「這件事朕自有計較。」蕭伯如睨他一眼,「本想召大將軍今夜侍寢,但見卿戰戰兢兢,只怕壞了興致,便罷了。只是上柱國薨後朕孤枕難眠,這件事要你幫朕留意。旁的倒是其次,要忠心。」
蕭伯如道:「畢竟朕也怕夢寐之中,被人掐死在床帷里。」
女帝登基後,追封虞山銘為上柱國。然其盛年獨居,不少世家子弟欲博功名,皆拜倒龍袍之下。世家少年風度翩翩,原本更對蕭伯如脾氣。只是虞山銘戰死之後,她更青睞剛健精悍的武官。
范汝暉領旨退下,帷帳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賀蓬萊打帳而出,猶疑道:「姐姐倘若有孕,又該如何解釋?」
蕭伯如重新坐到鏡前,摘卸耳上珠串,「我日夜思念上柱國,與其精魂相感,孕育後嗣。我們夫妻多年,膝下一直無子,若能香火有繼,也是一樁幸事。」
蕭伯如社稷並不安穩,只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死人為皇子之父,才是最佳之選。
賀蓬萊正思忖,蕭伯如已轉首看他,柔聲問:「你年紀也到了,要不要姐姐幫你說門親事?」
賀蓬萊搖搖頭,上前從她身邊半跪下,頭依在她膝上,輕輕道:「陛下一個人在宮中,臣不放心。我想多陪姐姐一段時間。」
蕭伯如撫摸他鬢角,嘆道:「也只有你在身邊我才能放心。我要你去庫房找的東西帶來了麼?」
賀蓬萊從袖中抽出一隻小盒打開。
蕭伯如拈起盒中一枚白玉扳指在手,露出一抹隱晦的笑容:「一會你把這個送給那位,算是他處事得力的賞賜。還有一件事,要他繼續替我去辦。」
***
長安改天換日,二娘子那酒肆仍開著。說是近日打烊,門外也落了鎖,可門內照舊坐滿了人。
黑壓壓一片,形容各異,但年齡相近的年輕人。
如果摸他們的顱骨會發現,幾乎都沒到二十歲。
角落裡,戴了面具的蕭恆摘下竹笠,也叫了壺酒坐一塊等。
滿屋約莫百人,卻未出一聲,落根針都能聽見。
他們就這麼坐到了天黑。
酉時一刻,那壺酒早冷去,蕭恆一口沒碰。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還不上酒?」
是問解藥。
酒肆有兩層,第二層正沖門的廂房落著簾,人影被燭光投在簾上。那人似乎在烹茶,響起擊拂輕響聲,說:「御酒在窖,且放一陣呢。」
蕭恆眉毛一動,沉下呼吸。
御酒。有朝廷的人。
雖知道朝廷線人在此,但也沒有一個人退席離去。
這是今年拿得解藥唯一的機會。
影子的規矩,功勞最高者得解藥。為免內鬥,從來都是私下授予,等服用之後再公開張榜。這回卻堂皇授藥,那給了解藥能不能吃進肚裡,還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
眾人虎視眈眈,解藥一出,當即會引起一場屠戮般的廝殺。
此舉無異於內部自殘,是誰安排的這件事?
蕭恆正暗自思忖,那人又道:「不好叫大夥乾等,先叫姐幾個唱吧。約莫一曲唱罷,酒也就好了。」
他抬手敲了敲瓶盞,兩旁房門便步出歌女,四下也響了笛聲。歌聲靡靡,眾人雖無陶醉之意,但也漸漸說起了話。
蕭恆卻在想那人的聲音。
是個男子,音調卻太陰柔。不像拿腔作勢,卻像被去了勢。
應該是個內侍。
宮中之人。
他神思尚未收束,已聽那人揚聲說道:「如今仔細行事,實屬情非得已。各位也知道,梅道然前鑒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