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以死謝罪,殺身成仁。
……
蕭恆大口喘著氣走近,見吳月曙仍正襟危坐,衣四品官袍,血跡斑斑處,鳥雀如同浴火涅盤。
他這身禽獸衣冠未肯沾半點生靈血,只能由自己的鮮血染紅。
血光映劍,猶如碧光。
***
吳月曙死後,蕭恆親服齊衰一月,全境軍民亦為縞素。潮州為他立祠設廟,廟對薰娘,二人並稱兄妹神,至梁滅而香火不絕。
蕭玠從李寒那裡聽得這個故事,有些鬧不明白,「他出賣了阿爹,阿爹為什麼要為他戴孝發喪,還要接他的擔子呢?」
李寒道:「若大梁官吏皆如吳公,二十萬百姓不當餒死。大公無私不易,大公害私更難,我國朝之興盛,正在此輩當中。」
蕭玠似懂非懂,李寒又問了他一個問題:「陛下是皇帝,殿下是皇太子,世人皆稱陛下萬歲、殿下千歲,是不是真話?」
蕭玠想了想,「阿耶說,人活七十古來稀,更不要說千歲萬歲了。當然不是真話,只是好聽話。」
李寒又問:「殿下以為,我們大梁的基業可以千秋萬歲嗎?」
蕭玠對這個很有自信,一挺小胸脯,驕傲道:「可以!因為阿爹做得好,如果要阿玠做,阿玠也會做好。」
李寒笑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陛下做得好,殿下或許也能做好,但三代四代五代之後,後來人很可能不會做得這樣好。做不好,就要倒。」
蕭玠小小啊一聲:「那怎麼才能讓他們也做好?」
李寒摸摸他的腦袋,「這是殿下管不了的事。」
「大梁會倒」讓蕭玠鬱悶好久。
記憶中,老師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陛下和大梁都無法千秋萬歲,那殿下以為,能夠千秋萬歲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蕭玠想了多年。
多年後的蕭玠抽高了個子,孤身策馬入潮州。是時吳氏兄妹業已合祠,香客絡繹不絕,燈燭燃透晝夜。他提著蕭恆的刀跨入廟內,一雙酷肖秦灼的眼睛抬起,透過兩尊神像泥胎,瞧見他們數十年前活生生的肉身。
那是蕭恆秦灼所見,通過土地、血脈或靈感注入他的眼眶。眼中,是吳月曙抱袖托印的雙手,吳薰盈盈下拜的身形。
泥塑何須栩栩,萬壽自然如生。
他也就是這麼領悟到,普天之下,沒有千秋萬歲的人物與國朝。但吳公祠與薰娘廟,必將萬歲千秋。
第259章 二十七解藥
蕭恆在吳月曙死後的第二天開始練刀。
他沒先叫唐東遊陪練,而是選了石侯。蕭恆武力如何眾人有目共睹,石侯戰戰兢兢,只怕被一招卸了手腳,蕭恆卻道:「沒事,只當尋常較量。」
蕭恆說著,左手拔刀出鞘。
石侯咬一咬牙,硬著頭皮掄刀而上——
當地一聲。
一道弧線拋遠時寒光一閃,一招之內,長刀被打落在地。
那是蕭恆的刀。
石侯目瞪口呆,一時結舌,勸慰也不是玩笑也不是。蕭恆已踢刀接在手中,溫聲對他道:「無妨,再來。」
石侯抬臂飛快掩了把臉,深吸口氣再度握刀。
於是再試、再敗,複試、覆敗,五日之內,百不能勝一。
五日之後,蕭恆連勝石侯十次,再試唐東遊。
之後十日,無一勝績。
天色已晚,牆外也上了燈,如今春夜猶寒,唐東遊卻發了一身熱汗。對面,蕭恆壓低重心分跨雙腿,再次握緊刀柄,說:「再來。」
唐東遊順著環首刀刃看向他的手,他持刀的左手微微顫抖。
唐東遊勸道:「將軍,緩一緩吧。」
「還成。」蕭恆輕輕出一口氣,「再來。」
不待唐東遊再勸,他已一躍而上,刀光劈面而落。唐東遊別無他法,只得提刀招架。
蕭恆根骨已被鍛鍊,又常年殺伐,就算右手被廢,爆發力和敏銳度應該也不會受任何影響。但唐東遊在他的進攻中明顯察覺,蕭恆的本事大不如前了。
他猛如野獸的力量和迅如疾風的速度大幅度削減,從前他赤手能捏碎人的臂骨,如今一拳下去的力道,竟不足以讓唐東遊後退三步。
但蕭恆明明只有近二十歲,正是武人體力全勝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