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薰沒有打斷,靜靜聽他講:「隱約記得是在亂軍堆里,我跑掉了,後來一路向北,是吃百家飯過活。後來到了并州,養母和阿姐撿回了我。依舊沒有飯吃,養父為了果腹,把我賣給了過路人。養母又將我帶回來,被養父打得半死。他們家五個小孩全都餓死,只活下了阿姐一個。養父受不了,要一塊死。」
他頓了頓,「那天卞家軍來了。剩下的事,天底下都知道了。」
蕭恆看向吳薰的淚眼,語氣沒有什麼波動:「吳娘子,我同你講這些,並不是要你可憐。我只希望你相信,我不會害潮州。我是挨過餓的人。」
吳薰心知他是自剖示誠,輕輕點頭。蕭恆便繼續吃那碗稀粥。
吳薰瞧了一會,忽然問:「將軍若是不來潮州,不這麼臨危受命,會做什麼呢?」
蕭恆想了想,道:「一開始想做一個種地的。種出的莊稼,讓所有人都不再挨餓。但後來我進了京城,越來越不明白,為什麼城外每天有那麼多人餓死,城內還可以□□米細膾?我才意識到,問題不在這裡。」
吳薰問:「那問題在哪裡?」
蕭恆沒有回答。
太陽落下,一天內最後的餘溫退去,那碗冷粥終於見了底。吳薰上前收拾碗筷,粥碗吃得很乾淨,碗底光潔沒有一點糧食。她從蕭恆手裡接過碗,發覺他的手依舊有力。而他已經足足十日粒米未進。
她終於忍不住問:「你不會餓嗎?」
「會餓。」蕭恆說,「但可以忍受。」
***
「所以胃病最厲害的不是阿耶。」
很多年後,蕭玠攪著藥湯,坐在蕭恆榻邊。
「……是你。」他啞聲說。
也是,一個自幼挨餓、常年挨餓的人,胃裡怎麼可能沒有半點毛病?
蕭恆的胃病直到奉皇十六年再難強力支撐後才被表現出來,反應之劇烈,蕭玠差點以為是飯中有毒。直到太醫診脈,說是陳年舊疾,沒有得到及時醫治,這才拖成病根。
蕭恆已經鬢添白髮,他凝視著蕭玠那張既像秦灼又像自己的臉,動了動嘴唇。
「陛下。」蕭玠搶先叫道,「你的兒子沒有挨過餓。」
他微笑著,兩行眼淚滑落。
「你的百姓,也很久沒有挨過餓了。」
蕭恆一時默然,蕭玠也沒再說話。他放下父親喝空的藥盞,端起一碗滿滿當當的白米粥。
第250章 十八柳州
甘露殿紅燭艷影里,十數道膳盤熱香四溢。蕭伯如只用了幾口仙人臠便擱開湯匙。
賀蓬萊不願領官職,只從御前做個行走。他捏了個貴妃紅在手,咬了口酥皮,道:「陛下胃口不好。」
蕭伯如道:「蛤蜊有些腥。你吃著,吃不了便撤掉,我去瞧會摺子。」
她往內殿去,賀蓬萊從不虧待嘴,便端了盤金銀夾花平截跟進去。
蕭伯如登基後並不刻意做男裝,如今自個在殿中,外頭攏一件狐狸皮裘衣,裡頭系大紅衣裙。擰眉瞧了會摺子,又丟手撂開。
賀蓬萊問:「陛下有心事?」
蕭伯如道:「西瓊再度發兵攻打潮州的事你知道。」
賀蓬萊頷首,「秦灼一走,他們竟還能扛這麼久。」
「秦灼走了,弒君的那位蕭六郎留下。」蕭伯如敲了敲摺子,「地方傳回消息,他向外打著建安侯的名號招兵求糧呢。」
賀蓬萊一驚,「建安侯不是早死了麼?」
蕭伯如道:「李寒在并州案結案文書里的確寫明,張彤衷騙殺崔如忌及建安侯一事。可這位蕭六郎神通廣大,串的故事神乎其神,細節又環環入扣,還不知在哪又弄了塊五龍玉佩做憑證。現在人人只當建安侯是九死一生逃脫了,正萬眾歸心呢。」
她輕輕嗤笑一聲:「我瞧他拼得一死也要殺了老頭,本以為是莽夫一個,沒成想是個有野心的,大志向啊。」
賀蓬萊細細嚼著卷子,冬日的蟹子並不肥美,這點心也失了些風味,他低聲問:「姐姐是想叫他們鷸蚌相爭,還是準備發兵?」
「內亂不平,安以攘外。」蕭伯如冷冷道,「蕭恆已空乏糧草,能撐的時日不多了。」
賀蓬萊問:「若他力不能支,果真失了潮州呢?」
蕭伯如道:「潮州先跟從秦灼,如今又聽蕭恆的驅遣,想來已有反意。」
賀蓬萊聽出言外之意,「陛下是想隔岸觀火?」
蕭伯如沒有立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