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通稟後,一個長須白面的中年男子匆匆戴冠出來,揖手叫道:「在下柳州刺史宗戴拜迎少公虎駕。」
秦灼認鐙下馬,抱拳微笑道:「夤夜打擾,使君勿怪。」
宗戴整了整帽子,「少公哪裡話,柳州本就是南秦食邑,少公要來豈不是天經地義?在下已著人去備溫泉熱湯,少公舟車勞頓,早些安頓休息。」
這是不想談論籌糧借兵的事情。
「那就勞煩使君。」秦灼將扳指戴好,突然叫道,「全體虎賁軍!」
黑夜中,響起齊齊抱刀的鏗然之聲。
秦灼抬眸看向宗戴,倏然綻開笑容,「紮營。」
虎賁軍得其號令,當即齊聲下馬,白燈映照下,烏壓壓如數千陰兵。
宗戴不由打了個寒噤,忙笑道:「弟兄們遠道而來,豈能在外頭挨餓受凍?長史,還不快安排廂房院子,供虎賁軍下榻紮營?」
秦灼也無意逼迫,對他頷首,「既如此,就勞煩使君了。」
***
眾人安頓後,秦灼住進溫泉別苑。
宗戴早已命人打點妥當,一進門便覺和暖如春。秦灼便除掉衣袍走進湯池,靠著池壁閉上眼睛。
冬日濕冷,秦灼又連日騎馬,腿傷早已發作,只是行程匆忙,他一路忍痛不說。如今有一湯溫泉滋養,只覺渾身陶陶,膝蓋往下的疼痛也紓解不少。
他長呼口氣,突然聞得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不多時,便聽見衣料窸窣摩挲,有人取水緩緩淋在他肩頭。
秦灼身體一繃,面上卻未顯露半分,側首一瞧,笑道:「有勞娘子。」
池邊已跪坐個穿素衣打襻膊的女孩子,低頭對上他目光,頓時微紅兩頰。
秦灼雙臂搭在池邊,是個極其悠閒慵懶的姿態。黑髮半濕,絲絲縷縷曳在水中,披拂在身上。他皮膚又極白,因暖意透出薄紅,正以仰視的角度上望過來。那雙眼仁琉璃珠子似的一閃,便開了一朵笑容在臉上。
宛如瓊花重重照人來。
女孩子一時低頭,不敢答話,秦灼問道:「娘子如何稱呼?」
「妾賤命阿嫵。」
「娘子一直打理這院子麼?」
「妾本在使君府中伺候,如今少公駕到,使君特地撥了妾來服侍。」
「使君盛情如此,我真不知要如何還報才好。」秦灼從池邊端了杯酒,卻沒有吃,「今夜一入貴地,便見滿路白燈,又沒個行人,的確駭了一跳。這是娘子家鄉的風俗嗎?」
阿嫵聲音一滯,悄聲道:「快到饗神的時候了。」
「饗神?」
「是,柳州有一座五通神廟,每月十五使君都會做一場法事前去祝禱。」
秦灼奇道:「饗神怎麼也該喜慶一些,如今家家掛白,是有什麼說法?」
「是避諱。」阿嫵聲音微微發抖,「五通神本是庇護柳州的神明,可前些年起,就開始作祟。五通神夜裡駕到,清早再看,就丟了不少女人,三日後便棄在神廟後堂,都被……都被……」
秦灼心中一驚,問道:「中間發生了什麼,她們不記得?」
阿嫵低泣道:「但凡回來的人都瘋了。就這樣邪神作祟,家家戶戶不得安生。可這邪神像生了耳目,誰家又適齡娘子全部知悉,非奸即擄。使君連設法壇也不見作用,後來一位仙師駕臨,說每月十五選十名女子做人牲,便能止此災厄。」
「用了這個法子,五通神當真不再攪擾柳州了?」
「的確不像從前那般猖獗,只是……只是每月都要獻人,壓根不知道會不會輪到自己頭上,妾是怕極了。五通神收納婦女是為了喜事,如今家家掛白、人人穿素,就是為了用白事衝撞,希望他嫌惡不要這家的女子。」
阿嫵突然伏在池邊,連連叩頭泣道:「求少公救救妾吧,求少公收下妾,妾願為少公做牛做馬,日後絕不會衝撞夫人半分。只求少公憐恤,妾實在不想做那個人饗啊!」
秦灼並未著急扶她,反而靜靜問道:「難道娘子跟我,就不會被擄嗎?」
阿嫵掩面道:「使君管著獻女的名單。今夜使君要妾來伺候少公,若是不成……使君過幾日就要把妾獻給五通神了。」
秦灼思索片刻,問:「從前邪神作祟,每家每戶的女人都被擄掠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