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凋零,眨眼入冬,士兵身上的單衣也換成皮胄。一日深夜,蕭恆正同將領圍看地圖,外頭攻城之聲卻悄然收束。
不一會,探哨匆匆來報,滿面喜色:「將軍,瓊兵退了!」
眾將皆大喜,蕭恆卻面沉如水,道:「只怕段氏要圍城。」
蕭恆向來料事如神。
翌日白日高升,瓊軍果然在城外紮營,層層重兵包圍如同鐵壁,將城牆圍了個水泄不通。蕭恆立在城頭遠眺,冬風落葉,割面如刀。他的鼻息在寒風中凝成白汽,霜花般結滿眉毛睫毛。
潮州城正式步入最艱難的凜冬。
彈盡糧絕。
夜間無星無月,數十健兒趁夜色突襲出城。吳月曙呼吸加緊,坐立難安,驟然劃破寂靜的廝殺聲和亂箭聲里,蕭恆站在輿圖前端起油燈。
不多時,斥候小跑上城樓,大喘著氣站在門外。
吳月曙急聲問:「如何?」
斥候張了張嘴,抹臉搖了搖頭。
吳月曙身形一晃,鬍鬚微微顫抖,抬手示意他下去。他雙臂扶案支撐身體,轉頭看向蕭恆,顫聲道:「而今城中糧草殆盡,咱們的人無法突出求援,如何是好?」
油燈光輝在寒風中微微搖曳,似乎燒到了蕭恆的手指。蕭恆卻渾然不覺,收回端詳輿圖的目光,轉頭道:「兩月之前使君曾向各地和朝廷求援,還是沒有援兵。」
吳月曙不敢細想,「山遙路遠,如今各州府自顧不暇,消息延誤也是有的。要麼就是求救信函被西瓊截獲了,我們再派人……」
「援兵不會來了。」蕭恆截然說道。
吳月曙張大嘴巴,只是啞然。
「早在今年初春,潮州已經開始缺糧了,使君向朝廷請求賑濟,戶部是怎麼答覆的?」
吳月曙嘆息道:「歲收艱難,京都也沒有多餘的米糧,但已經通告各州,從倉中撥米支持。」
「各州支持了將近一年,潮州卻粒米不曾收到。朝廷無糧……」蕭恆看向吳月曙,「使君真覺得京都的達官貴人,會沒有米吃?」
吳月曙默然片刻,雙臂微微顫抖,聲音也受冷般顫慄:「潮州是大梁國土,百姓也是大梁子民,朝廷怎會……陛下為何要捨棄潮州?」
蕭恆道:「只怕是秦少公曾經駐守潮州的消息傳回長安,皇帝已經認定潮州外通南秦,生了異心。」
吳月曙急聲道:「潮州萬不敢有背叛之心啊!」
「但秦灼這麼多年的救濟,使君接受了。」蕭恆看著他的眼睛,「若非私通,南秦如何留駐,秦灼何以割肉?使君的話我信,皇帝會信嗎?如非皇帝授意,各地州府敢不支持嗎?」
這就是潮州接受秦灼賑濟的代價。
如果秦灼在此還能最後一搏,可如今,他已經因潮州心灰遠走了。
不是不報。
冷風之中,燈火灼灼跳蕩,通紅的光影濺在吳月曙溝壑縱橫的臉上,像滴血淚。唐東遊氣喘吁吁地跨進門,見門中二人的肅穆情形,沒敢出聲。
還是蕭恆先開口:「東遊,大夥有沒有投降之意?」
唐東遊愣了愣,斷然道:「可能因為糧食不夠有所怨言,但絕對不會投敵!瓊人這陣仗瞎子都能看出來,勢必要殺人屠城,怎麼都是個死,當兵的寧可戰死也絕不伸脖子請人來砍!」
蕭恆點點頭,「有士氣,就還有活路。」
吳月曙神色憮然,「就算能突擊出去,各地認定潮州是秦少公羽翼,也不會借兵借糧,我們又當如何?」
「說不準哪!」唐東遊急聲道,「公子檀兄弟也不是皇帝,當年所到之處不也是夾道相迎嗎?老百姓見了他比見爹娘都親,那時候剛鬧完荒,還不是從嘴裡扒拉糧食也得給他押上,臨走還能送出去五里地,那個熱鬧勁我到今天還記著呢。」
吳月曙苦笑道:「東遊,我們如何同賢君相比?」
唐東遊抓抓腦袋,急躁道:「難不成就他媽的等死嗎!」
吳月曙疲然坐在椅中,夜風撩起了他一手背的寒毛。他轉頭去看蕭恆,蕭恆握緊刀柄,攥得骨節發白,卻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