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沉默更可怕的是恐懼。
對前景的恐懼、對戰敗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吳月曙有一種直覺,蕭恆似乎也在恐懼什麼。但他敢回潮州,那他不怕戰敗,甚至不怕死。
他到底在恐懼什麼?
相對無言間,蕭恆忽然身形一動。他轉過身,影子投在輿圖上,像一把終於出鞘的刀。他看向面前二人,終於發布指令:「東遊,派人清點城中糧草,召集全部將士,我一會有話要說。再選敢死者五十人,聽我號令,預備突擊出城。」
唐東遊沒有異議,當即抱拳道:「卑職遵命!」
他快步離去後,吳月曙緩緩從椅中站起來,「將軍有了法子?」
蕭恆將那盞油燈放下,燈火上投,將他一張臉削得冷酷非常。
「我要撒一個彌天大謊。」
第249章 十七分糧
吳月曙張口結舌:「將軍的意思,要自稱是公子檀的胞弟建安侯?」
蕭恆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吳月曙在駭然中尚未回神,喃喃道:「可行嗎?」
「這是最後一個法子。」蕭恆道,「眾人對我的姓名早就有所揣測,我和建安侯又年歲相當,他這些年所謂的事跡,大到部下行蹤,小到陳年舊事,我全部瞭如指掌。如果要打一個旗號,用他最適當。」
吳月曙仍有遲疑,「但只靠人言,如何取信?」
蕭恆從懷中掏出一物,輕輕丟在案上。
油燈被震得光芒一盪。吳月曙微微前傾身體,驀地睜大眼睛。
是一塊玉佩。
質地瑩潤,色澤晶紫,五條蟠龍鱗爪張揚,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
吳月曙不可置信地瞧著蕭恆,「曾聞建安侯胞衣裡帶一塊紫玉,雕作一塊五龍玉佩,自小佩戴,無一日離身……」
蕭恆靜靜看他,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
吳月曙如在夢中,看看玉佩,又看看蕭恆,吞吐半天,方問道:「敢問將軍,果真和建安侯有所淵源?」
蕭恆不答,目光近乎審視,半晌後輕輕在鼻中出了股氣,竟然是個笑意:「連使君都將信將疑,此計定然可成。」
直到數月之後,吳月曙凝望蕭恆孤身出城的身影,才恍悟他當日的自嘲之意。但此時他仍有些懵懂,只聽蕭恆說:「使君是讀書出身,比我懂得文墨之事,這件事要怎麼宣揚,還要靠使君潤色幾句。」
吳月曙鬆口氣:「請將軍放心。世人若信了建安侯的旗號,不管是借糧還是借兵,想必都有餘地。」
「這就是我要說的另一件事。」
「建安侯的聲望和身份到底會威脅皇位,各州或將懼於新皇之威不敢援助,而皇帝也想坐觀虎鬥,要我和段映藍兩敗俱傷,所以不會發兵支持。到時候潮州不僅成為眾矢之的,還會孤立無援,就此陷入絕境。」蕭恆抬眼看他,「如果要行此計,使君要做好這個打算。」
兵行險著。
吳月曙瞧著那塊五龍玉佩,目光要釘進蟠龍突出的眼珠里。燭火閃爍,他悽然一笑:「我們如今不就是絕境嗎。」
蕭恆五指一攏,將玉佩重新合在掌中,冷聲道:「好。」
吳月曙匆匆離去,蕭恆卻沒有立即動身,他冷冷瞧著掌心那塊玉佩,似乎下一刻要將它砸得粉碎。燈火哀艷般跳蕩幾下,又不動了。蕭恆手指一收,把玉佩掛在腰上。
他無需適應建安侯的身份,扮演這個角色會比他殺人還要嫻熟。
這是蕭恆真正的看家本事。
和畢生陰影。
十名影衛確定後,鏡子的選拔就格外重要,因條件嚴苛,十餘年沒能成功培植一人。無法,只得從組織控制的影衛中進行選拔。而蕭恆似乎正是十名影衛中的天定之人。
同樣的年紀,同樣都行六,同樣都叫「蕭衡」。
可他不是蕭衡,他是蕭恆。
建安侯蕭衡再皇室貴胄,他不稀罕,他只想做那個并州的流浪兒。他的蕭不是金尊玉貴的大梁國姓,是燕地妓女的末席賤流。
卑賤到泥里,他也不做那雲。
一記鐵鞭迎面抽來。
黑暗裡有人沉聲問:「你是什麼人?」
一個男孩子從地上爬起來,左臂皮開肉綻,「我是蕭恆……并州蕭恆。」
這一鞭打在左腿,像被狼活活咬掉一塊肉。
「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