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息的僵持。
長達數息的,死一樣的僵持。
突然,段映藍馬鞭一響,又是一道尖利哨聲。
城下旌旗一揮,千馬齊鳴,詭異悽厲之聲震透雨夜,陳子元拔刀的手登時起一層栗。他壓低呼吸,眼見壓壓騎兵撥轉馬頭,黑馬騎隊如同精魅隱入黑夜,竟這樣毫無徵兆地緩緩撤退了。
秦灼不敢大意,「雨夜容易設伏,不要出城。哨子再探再報,看段氏又想玩什麼花樣。」
約莫一個時辰,斥候傳來消息:「瓊兵的確撤退,在五里之外重新紮營。」
秦灼皺眉道:「有什麼變故?」
斥候稟報:「似乎他們的糧草有什麼紕漏沒能運來,哦,他們坐鎮後方的大將軍也受傷了!」
陳子元大喜過望,「能叫段映藍亂了陣腳,想必傷的是她家那位青將軍。殿下,蕭恆得手了!」
秦灼眉頭未舒,忙問道:「我們的人呢?有沒有消息?」
斥候搖了搖頭。
秦灼神色依舊平靜,抬手叫他下去,坐在椅子裡沒有說話。陳子元勸道:「殿下,他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嗎?狼群里能闖陣,在宮中都能殺出來,區區幾個瓊兵不在話下!你想想,他若有個好歹那糧草顯然沒有劫成。可如今段映藍退了,說明蕭恆得手了殿下,好事啊!」
秦灼看了看手指,指節上血痕猶新。他拿拇指蘸了蘸血跡,說:「子元,十天了。」
蕭恆沒有回來。
***
段映藍兵臨城下的危機暫解,但蕭恆未歸,出去採購的糧食也遲遲未到。守城一戰後,城中口糧短缺,百姓漸起躁動,吳月曙左支右絀,數次向各州借糧,卻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一轉眼中秋將至,但眾人心力交瘁,秦灼也沒有張羅的意思。阿雙卻一直記得,當天一早便蒸了壽包,由阿霓捧去同他祝壽。
多年後秦灼回想起來,心中仍微微悵然。當時他見阿雙便如見溫吉,而阿霓,那個和皎皎生著相近面孔的女孩子,穿一件素色衣裙款款上前,他便如見他月亮般的小女兒盈盈下拜,影綽之間,竟全了他終生未滿的夙願和遺憾。
面前,阿霓拜道:「阿兄福如東海。」
那女孩子在夢中誦道:「阿耶萬歲千秋。」
秦灼忙將她扶起來,對阿雙笑道:「多謝你們這份心。」
阿雙道:「去年是殿下加冠成人的生日,但京中人多眼雜,沒能給殿下辦成。今年又這個年景……但這壽包是妾教阿霓揉的面,妾自己包的。殿下趁熱嘗嘗,可得一氣吃乾淨。」
秦灼瞧著她,柔聲道:「這是我幾年來最好的生辰禮。」
阿霓見阿雙要拭淚,忙道:「阿兄快吃,這就要冷了。」
秦灼不多說,將壽包吃乾淨。不一會褚玉照同馮正康也趕來祝壽,眾人熱熱鬧鬧聚成一團。說笑半天,陳子元才姍姍來遲,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秦灼同他對視一眼,含笑說了幾句,便徑直走到他跟前,低聲問:「什麼事?」
陳子元含糊道:「沒、沒什麼事。下馬絆了一下,把腳給扭了。」
秦灼不講話,只定定注視他。
陳子元受不住他這般目光,終究敗下陣來,吞吞吐吐道:「清風樓那邊有唱艷曲的。」
這事在酒樓里司空見慣,秦灼便等他下一句。
「指名道姓……唱的是你。」
秦灼目光一閃,手指拈著扳指,緩聲說:「是麼。」
「殿下……」
秦灼打斷他,「你沒同人爭執——沒動手吧?」
「操。」陳子元咬牙切齒,「忍住了,太他媽的慫了。」
秦灼拍拍他肩膀,唇邊竟含一縷笑,平靜說:「那去瞧瞧。」
第245章 十三艷曲
秦灼揭下冪籬從簾後落座。天又白又昏,水沉沉的,他臨窗坐著,整個人血陰陰得像個鬼影。
陳子元從對面坐下,低聲道:「這時節糧食短缺,酒樓食鋪子都開不下去了,據說這清風樓也是最後一天開張,今兒的曲兒不要錢,算是答謝鄉親父老。」
絲竹聲飛動竹簾,簾外歌女抱琴而坐,落下一片倩影。秦灼凝眸注視片刻,問:「她是這邊的老人?」
「不清楚,但瞧賓客的反應,不像。」
秦灼點點頭,斟了一杯茶。
歌女緩撥琴弦,殷殷開口:
「公子本乎光明裔,月夕初降千乘家。
信節葳蕤成天妒,福禍顛倒為世嗟。
山崩殿覆繁華滅,白虎在囹鳳在笯。
可憐玉樹生旃廈,一夕逐水作楊花!」
陳子元倏然變色,尚未開口,便聽鄰座低語:「這真是唱的南秦少公?也沒聽出來呀。」
「這還有假?南秦人都信光明神,他們祖宗都說自己是光明神的後嗣。聽說這位秦少公是仲秋出生的,可不就是月夕節麼。到底唱的誰,這不明擺的事兒。」
「這事我還真有所耳聞。秦灼他爹死得不明不白,本當是他繼位,結果摔斷了腿,殘疾做不了大公,讓他叔父白撿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