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十果報
秦灼沒有多問,只打傘迎上去,問道:「是什麼傷?」
蕭恆全身濕透,燈籠掛在臂彎,要滅不滅地打著晃。秦灼將燈籠接過來,聽他說:「找床乾淨毯子,熱酒,剪子,刀,菖蒲末,白梁粉,甘草粉以蜜煎,再生盆炭。」
陳子元跟在一旁,又氣又笑,心想你吩咐誰做事?
女孩子紅裙一盪,露出腳踝和小腿,微弱燈火下,膿瘡翻著紫紅血肉成片綻在她的蒼白皮膚上。
秦灼目光一觸,當即臉色驟變,低聲斥道:「快去!」
陳子元見他神色驚駭,不敢怠慢,忙小跑離開了。
蕭恆又說:「要一間沒人住的屋子。」
秦灼道:「同我來。」
阿雙見他們忙碌,忙要跟過來幫忙,秦灼卻沉聲囑咐:「你回屋,這邊不要過來。找些燒灰和胰子,勤洗著手。」
阿雙心口有些惴惴,忙連聲答應。蕭恆沒有耽擱,已經快步走進屋去,秦灼也緊跟而入,接著燈火一亮,兩人影子投在窗上。陳子元的東西一會也送進去,沒過多久,秦灼便一個人出來。
暴雨傾盆里,似乎有女孩子微弱的呻吟聲。秦灼靠著門瞧雨,過了許久,輕微眨了下眼睛。
直到雨聲漸小,雨流從疾鞭變做輕簾,門才輕響一聲。
蕭恆悄聲走出來,一旁支了銅盆和胰子水,他便用備好的菖蒲和堿水洗手,那盆水頃刻染成血紅。秦灼倚在窗邊瞧他,說:「這身衣裳一會燒掉。」
蕭恆嗯了一聲,「你別碰著我。」又說:「你回去也弄一弄。」
秦灼也答應一聲,輕聲道:「我去請郎中。」
蕭恆道:「郎中不治花柳,染了病的窯子不要,都扔出去等死。我回來,她正躺在路上。」
秦灼沉吟一會,只說:「你心善,是好事。」
蕭恆說:「她的口糧我自己出。」
秦灼說:「不是那個意思。」
「她身上有個胎記。」蕭恆頓了頓,說,「像是曹青檀的女兒。」
秦灼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抬手握了握蕭恆肩膀。
蕭恆沒來得及躲開,忙道:「我身上……」
秦灼說:「我回去好好洗。」
二人默了一會,秦灼將手巾遞給他,看他緩慢地擦拭手指。蕭恆做什麼都迅速,很少放下速度幹什麼事。他沒打算即刻就走,問:「餓了嗎?叫廚房給你下點麵條。」
「天快亮了,早晨一塊吃吧。」
秦灼點點頭,又道:「一切順利嗎?聽說動手了?」
蕭恆只說:「鄒五郎放糧了。」
他靜靜瞧著秦灼,突然說:「他盤剝過百姓,被逼放糧是應當。你不是。你對潮州有恩。」
秦灼抬首望他,整個人仍倚在門上,姿態有些慵懶,淡淡道:「天下不乏恩將仇報之人。」
尤其是這個時候。
蕭恆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雨聲斜打階前,將苔花盪了個圈,一小朵浮萍零落一樣。蕭恆瞧他,天色晦暝里,秦灼的髮絲睫毛卻如勾畫,根根分明起來。寒鴉羽翼般的光澤,少年綠鬢,他還有大好時候,沒有義務拼上這樣大的風險把自己半個人埋在這裡。
蕭恆張了張口。
突然,門內響起女孩子低低的呼痛聲。
秦灼和他對視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進去。
室內燭火被撥明了,秦灼扭頭,見男人的影子臨榻坐下,投到窗上。耳邊雨仍淅淅瀝瀝地沒停,他開始考慮是去是留。
潮州一澇至此,朝廷如何也該派按察使調查救濟,到時候想走也走不掉了。若朝廷不管不顧,自己還要留下來補這個窟窿嗎?
但若是走,難道要數千南秦百姓再同自己流離奔波?再過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十年方在潮州立下如此基業,真的就這樣前功盡棄?
他沒想出答案。
天邊透出一線曙色,像清油入硯池,墨上薄薄透亮的一層。蕭恆再次推門而出,秦灼仍半靠在窗邊,問:「是嗎?」
蕭恆走過來,緩慢點頭,「我問過她,對小時候的事有點模糊印象,記得去看燈會,在春天的河邊,有很多年輕漂亮的男人女人。她說話也有點長安口音,但這些年一直在南邊,應當是小時候從京都生長起來的。除了那個胎記,我又摸了她的頭骨,的確是十七歲的女孩子,和曹苹的生年也一樣。」
秦灼問:「她對曹青檀還有印像嗎?」
蕭恆說:「想不起來了,但意識模糊的時候會叫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