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以抄他的錢糧,但不能抄他的孩子和女人!」蕭恆聲音冰冷,「是誰要把他的女人賣到窯子裡去的?」
喧囂的人群安靜下去,幾個男人嘴皮蠕動幾下,神情依舊不忿。
暴雨炸裂聲里,蕭恆的聲音穿透雨幕,他緩慢地一字一句說道:「我再問最後一遍,自己站出來。不然我保證,在場的眾位一粒米都分不到——是誰,要把他的女人賣到窯子裡去的。」
沉默半晌,一個漢子耷著頭臉站出來,叫道:「你想把老子怎麼樣!」
蕭恆轉頭看吳月曙,抱了抱刀,「請教使君,倒賣婦女,罪當如何?」
吳月曙心中隱有猜測,「杖七十,流千里。」
蕭恆點點頭,「時間緊急,不能全刑。我要他一根手指,使君覺得可行嗎?」
吳月曙剛要開口,「蕭郎……」
手起刀落。
一聲慘嚎驚破大雨,鮮血染紅泥漿,男人抱住斷指傷口蜷縮在地上時,環首刀鏗然還鞘。
「無規矩不成方圓。」蕭恆說,「我是個粗人,不會說道理。使君,這些你比我明白。」
又一道閃電一亮,蕭恆漠然的臉在片刻光亮里一閃而逝。
吳月曙心跳如雷。
家無秩序則亂,國無秩序則亡。他是百姓的父母官,不是父母,要講的是律法不是道理。再情有可原,也不能為情矯法。今日暴亂橫生,焉能沒有他對下優柔放縱之過?
剛柔並濟,恩威並施,才是治亂之道。
吳月曙尚未回神,已聽蕭恆轉頭對鄒五郎說:「毀家紓難,救的也是自己。」
鄒五郎摟著妾室站起來,瞧著滿室狼藉,又抬頭環視。雨夜中眾人森立,如同環伺獸群。
今日官府能將他勉強護住,明日呢?這些人沒有糧食成了亡命之徒,一把火就能讓他們全家屍骨無存,到時候再多的錦衣玉食,他都成了泉下亡魂!
他還不想死!
蕭恆靜靜看他神色變化,又問一句:「同意放糧嗎?」
鄒五郎面色頹然,喃喃道:「放……放……」
這場大亂一出,鄒五郎不得不放出存糧一平眾怒,又是搭棚又是登記,一忙活就到了後半夜。等衛隊將人群疏散,蕭恆瞧著沒了大事,也提了盞燈籠一個人往回走了。
雨夜昏黑,滿天雨水射如亂箭。馬蹄疾馳而過,濺碎一水窪的白月亮。
白馬似乎察覺什麼,低低鳴叫一聲。
路邊隱隱約約橫蜷著一團瘦小黑影,像只病貓。
燈籠當空打了個晃,蕭恆猛地勒緊馬韁。
***
後半夜雨越下越大。
電閃雷鳴里房門一響,秦灼猝然抬頭,看向匆忙趕回的陳子元,「問了嗎?人去哪了?」
陳子元將雨披揭掉,「刺史那邊說事了了蕭恆就回來了……說不定叫雨耽擱在路上,我已經叫人去找了。他那麼大個人還那麼厲害的本事,殿下,你別著急。」
秦灼點點頭,沒什麼表示,仍坐在椅中聽雨。
陳子元暗罵一聲。
自打說起蕭恆那該死的觀音手之後,秦灼心裡就裝了事。這東西不但損耗壽數,還每月發作,蕭恆素來好忍,但此毒專門用來牽制青泥,一發作便痛入骨髓,不久前蕭恆一口血吐在秦灼身上,秦灼心上便落了病。
更何況那夜延請郎中,郎中先問:「這位郎君年初是不是受過大寒症?」
秦灼便知,說的是蕭恆墜下白龍山。
「若無寒症催逼,還能多熬幾日。可如今……」郎中瞧瞧撤下搭脈的手,對秦灼搖了搖頭。
陳子元抬頭看秦灼的臉,如同聽聞這消息之時,不說不動,失魂落魄,被判了死期的反而像他自己。
陳子元甚至想,蕭恆在白龍山僥倖未死,到底好還是不好。
一室沉寂,燭火幽幽,窗外暴雨如注,響聲恍若另一個世界。
在室內和窗外之間,廊下,突然阿雙驚聲叫道:「蕭郎回來了!殿下,是蕭郎回來了!」
秦灼一句話不說,撐傘快步走出門去。
陳子元急忙跟上去,一出門檻就止住步子。
蕭恆懷裡抱著個女孩子。
又瘦又小,鬢髮紛亂,身上裹一匹碎裂灰敗的紅綾羅,手臂軟軟垂在蕭恆身側。
電光飛逝之際,陳子元看得清楚,那女孩右臂上開著一朵血紅的五瓣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