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逕自往一把太師椅里坐了,手中摺子啪地往桌上一丟,雙手交握地翹起腿,往椅中一仰,含笑道:「在此之前,勞煩使君同我解釋解釋,這件事。」
他一坐下,跟隨而來的兩人便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後。右邊的吳月曙認識,宴席上陪坐的陳子元,左邊青年身材高瘦,面貌冷峻,分明是他從那幅尋人肖像上拓下來的。
這就是叫秦灼自亂陣腳的蕭六郎。
事到臨頭,吳月曙反而鎮定下來,道:「正如少公所見。潮州可以作為甘郎的暫居之所,但絕不能是南秦秦灼的屯兵之地。」
「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
秦灼面帶困惑,「若我就是不走呢?」
吳月曙說:「少公攔得住在下一封摺子,攔不下十封。攔得下十封,攔不住在下一條命。」
「要挾我。」秦灼微笑道,「使君,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朝廷距我百里之外,而我距使君家宅,不過一步之遙。」
吳月曙渾然不懼,「一身而已,安敢顧惜?」
「使君不顧惜一人之身,連令妹安危也不放在心上嗎?」
秦灼眼光銳利地審視他,眼見吳月曙上下眼皮灼然一搐。他仍柔聲細語:「我聽聞使君獨有吳娘子這一個小妹,長兄如父,愛惜異常。嫂夫人和小侄兒不幸之後,便只有吳娘子相依為命,娘子是使君在世的最後一個親人。使君曾想與我做成郞舅,不就是想為她找個可堪託付之人嗎?」
他輕嘆一聲:「我也是有妹妹的人,為了我妹妹,我可以做最大的讓步。我相信使君拳拳愛妹之心與我並無不同。」
吳月曙急促呼吸著,片刻後緩和氣息,鬍鬚微微一動,說:「可以讓步,但絕不會讓至底線之後。」
「敢問底線?」
「潮州安危在先。」
「潮州安危。」秦灼好笑般看他,「使君真的以為,拔除了我,潮州就能獨善其身嗎?」
吳月曙緊緊盯著他,「在下只知道,少公多留一日,潮州便一日陷入通敵之境。少公恩德在下來世必結草銜環,但今生,在下先是潮州的父母官。」
他陡然高喝一聲:「來人!」
公廨正門砰地撞開,燈影搖晃,樹影紛亂。數十條全副武裝的身影闖入堂中,唰地拔出腰間軍刀,滿室森森寒芒。
秦灼不慌不亂,半個眼神都沒分到邊上,仍笑吟吟瞧著吳月曙,道:「使君,萬事留一線。」
吳月曙面含愧色,咬緊牙道:「是我有負少公深恩,來世必服牛乘馬以為報答。」
他輕輕揮了揮袖子,形容十分疲怠,「將人帶下去,不得怠慢。明日一早同我這兩道奏疏一起……轉送京師吧。」
滿堂寒芒相對下,秦灼又嘆一口氣,手指拂了拂奏摺表面沾的塵泥,「吳刺史,您真以為我麾下所用只有區區三千之數嗎?」
他口氣一轉,低聲叫道:「拔刀!」
瞬息之間,堂中一半護衛突然調轉方向,猛地前跨一步收成一個對峙圈子,將刀鋒對準自己的同僚!
吳月曙睜大雙眼,滿臉不可思議。
秦灼不止在山中豢養私兵,竟將人手直接插進了官府軍隊裡!
四千虎賁軍,三千豢養深山,一千插入折衝府,就是以防今日之患。
「其實調用貴府軍隊的事,我本就無需同使君商榷。使君忙於民生,難免疏於軍政,軍隊收編一事,這些年一應由鑒明全權處置。折衝府有沒有我的人、有多少人,恐怕使君至今也不清楚。」秦灼緩聲笑道,「潮州軍隊究竟是國家公器,還是我一人的府兵——還真不打準兒。」
吳月曙胸口劇烈起伏,沉聲道:「你這是謀逆!」
「謀逆而已。不怕使君見笑,染指你的軍隊,在我一眾作為里微不足道。」刀光之下,秦灼笑容愈發明艷,「關上門,我與使君還是同氣連枝的朋友,同室操戈,何必呢。」
這是有話要談。
吳月曙眼睛釘在他身上,終於開口道:「收刀吧。」
齊齊的刀鋒回鞘聲。
秦灼輕輕頷首,相對的兵刃也收回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