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蓬萊嘴唇輕輕顫抖,撲通從榻前跪倒,顫著嗓子叫道:「姐姐,叫我去吧。」
長樂胸膛劇烈起伏,兜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祝蓬萊也不躲,由她抬臂再打,下一刻,卻被長樂緊緊抱住了。
長樂兩條臂膀死死摟住他,反反覆覆地摟著,在他耳邊低聲叫道:「三郎,我死都不會交出你。」
三郎。
祝蓬萊有些恍惚。她許久不這樣叫自己。
許久沒有人這樣叫自己了。
很多年前倒是常有人喚,他的父母、姑姑,還有和他父親同窗多年、總愛將他抱在臂彎的姑父——今上。
今上笑對他父親道:「生得不像你,叫我說,倒更像他姑姑些。是不是,賀三郎?」
是了,世上沒有祝三郎,他是賀三郎。祝氏是他的母親,而他原本的姓氏是賀,今上誓不辜負的妻族,和下令剷除的叛徒。
賀王妃出事時賀蓬萊還小,只曉得父親那幾日臉色很難看,母親告訴他:「是姑姑要回來了,三郎不是最喜歡同姑姑、同伯如姐姐玩嗎?」
賀蓬萊有些疑惑,「姑姑回來,父親為什麼不高興?」
母親無法回答,只扭過頭垂淚。賀蓬萊便不再問,上前牽母親衣角,問:「那姑姑這次省親要住多久?從前都是匆匆就走的。」
母親柔聲笑道:「姑姑不走了,就在家裡陪三郎,好不好?」
賀蓬萊小小歡呼一聲,開心起來,想了想又問:「那姑父呢,姑父也一起來嗎?」
「不要提他。」母親聲音一冷,見他有些驚嚇,忙低聲哄道,「三郎,在姑姑面前再不要提他,記住了嗎?」
賀蓬萊不明白裡頭因由,只點了點頭。
賀王妃回賀府的那天暴雨傾盆。
聽母親的意思,姑姑的車馬十日前就該到,如今卻遲遲沒有動靜。父親再耐不住,前幾日便親自帶人去找尋。直到這個大雨夜,府門被重重擂響。
小廝忙去開門,母親匆匆撐傘去迎。父親渾身濕透,將姑姑抱進家門。姑姑身上蓋一件父親的外衣,底下衣裙沾血,被撕得很是不堪。
父親沒有請郎中,也不去更衣,反而拜託母親和幾位侍女進去照看,自己守在外面等候。
賀蓬萊躲在門後,很是心驚,直到雨聲漸息,母親才從內室走出來,低聲痛哭道:「那起子殺千刀的畜牲……娘娘就算被休棄,那也是縣主和郡王的生母,焉能受此奇恥大辱!」
父親渾身顫抖,猛地一拳打在門上。
賀蓬萊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控的模樣。緊接著,母親低聲問:「要不要報官?」
「報官?說王妃返鄉路上被山匪劫道,叫他們給……」父親說不下去,扶著母親手臂,咬牙道,「娘娘走的是官道,青天白日,哪裡來的匪徒!」
「難道就這麼算了?」
「算了?我要找那個負心的要個說法!」父親怒聲道,「娶她的時候向我起誓,一輩子都要對我阿姐好。如今休棄她還不夠,竟縱著卞氏這麼作踐她!」
父親當夜離家,要去找姑父——今上要說法。父親叮囑母親,「這件事萬不能叫旁人知道,娘娘……阿姐她自小心高氣傲,你看緊她些,多叫三郎去陪陪她。」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或者說,始作俑者總會把消息散布出去。賀王妃被賊人污辱的風聲越傳越盛,連當時的賀蓬萊都有所耳聞,姑姑也就此一病不起。
父親沒有回來,今上卻送了只錦匣來。若是母親拿到,多半會就此丟掉,不會叫姑姑瞧一眼。
但那天是他跑到門外去等父親,接到這隻匣子,以為今上要同姑姑和好,便溜去姑姑閣中,將匣子交給她。
他永遠記得那個下午。
那是個三月初三。
斜陽正好,入窗映在姑姑臉上便似塗了胭脂。姑姑很美,美得有氣度,如今雖纏綿病榻,依舊不肯蓬頭示人,每日定要梳洗換衣。她不哭,也不許旁人替她哭。如今見賀蓬萊到,便含笑向他招手,口中道:「三郎來。」
賀蓬萊鑽到她懷裡,將匣子獻寶似的就給她。
姑姑不知何物,打開匣子,立時愣住。
裡頭是一塊碎成兩半的白玉,玉上生了瑕疵。
姑姑顫聲問:「這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