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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不悔同意廢除科舉。

國難當頭,他不得不犧牲寒門子弟利益來做退讓。心照不宣的是,科舉制若廢,新法也會被逐漸叫停,這是早晚的事。

崤關雪片般的邸報和每日疊增的人命里,向前向後都是錯,青不悔進退維谷、無可奈何。他親手為寒門墾開的路又被他自己親手堵死,那他在痛苦之餘必將要承擔被文人力量反噬的代價,這是他低頭的代價。

但總有人不會低頭。

廢止科舉的條律簽發後的第一個大朝會,李寒做出了他長達十年的政治生命里最具爭議的一件事:怒批虞氏為國賊後,公然彈劾青不悔。

再次孤身一人。

朝堂的軒然大波,遠離龍庭的秦灼和遠離當代的後人只能從眾說紛紜里窺豹一斑。皇帝的回答從當廷發作的雷霆之怒中墜地,鄭素的回答被割袍斷義的拳頭揮落,多年後史書的回答是輕描淡寫的一句「青門子弟爭相唾之,漸而惡寒」。而李寒,李寒對此隻字不提。

李寒為審理并州案認下了「以邀直名」的污水,如今又被世家栽上「忘恩負義」的名頭,何止是自絕於朝堂、自絕於師門,簡直是自絕於天下人。文人罵他狼心狗肺,世家恨他擋道攔路,皇帝幾欲殺之而後快。他什麼好落不著,反沾一身髒。甚至蕭玠登基後,有臣子議論昭帝為他追諡的文正之號,仍然以此攻訐:「李公選擇保衛科舉之途而拋舍崤關百姓,難道不是他出身貧家、意圖交結寒門為黨以謀私利?道德博聞曰文,清白守潔曰正,文正二字為文臣之首,如此美諡,李公只怕受之有愧。」

蕭玠反問道:「不怪罪擁兵不前的虞氏、昏庸不明的當政,反而怪罪他。拋舍崤關百姓——他若有這麼大的能耐,會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嗎?」

臣子無言以對。蕭玠抬頭看一幅肖像。

那幅丹青從兩儀殿挪去了甘露殿,文正公身著紅衣、傲然而立,他目光盡頭,是數十年前左拾遺李寒長跪階前,一叩一聲,「請陛下收回成命。」

婁春琴提燈籠出來,開口想喚秋童,卻想起秋童已被自己攆走,只問:「還磕著呢。」

一個臉生的小內侍道:「是,再這麼磕下去,腦瓜子只怕不能用了。」

「痴子。」婁春琴嘆口氣,「一會小杜相公出宮,秋夜涼,給他找件厚實斗篷。」

青不悔自請廢止科舉顯然也合了皇帝的意,皇帝為顯安撫,便召杜筠入宮評點書法,又留著用膳。能稱「相公」者唯權比宰輔者,婁春琴是皇帝的心腹,這聲「相公」便是皇帝的意思。同時也是皇帝的警告:為了日後青雲路,不要管不該管的事。

對李寒不予理睬,也是殺雞儆猴。

殿門輕響一聲,杜筠舉步出來。小內侍捧上斗篷,卻見杜筠自己早已穿了一件在身上。

小內侍去迎杜筠出門時,婁春琴正走到階下,對李寒道:「李拾遺,莫批逆鱗,仔細適得其反。」

李寒身體微微一僵,木然抬頭,額上血流如注,沿鼻樑從臉頰滴落,宛如泣血。

婁春琴低聲道:「尚未頒布明旨。」

李寒嘴唇輕輕蠕動一下。

皇帝不敢過早下旨廢除科舉,不然各地學子定要大亂。三年一考,離元和十八年科舉還有將近兩年,這兩年還有轉圜。

婁春琴沒多說,側身一讓,杜筠從他身後的宮階上步步而下。他的朱紅官袍被夜色染成血色,臂彎搭一件斗篷,就這麼注視李寒,目中哀傷淡淡。

杜筠袍袖一振。

李寒笑了一下,等他拳頭揮落。

他向李寒伸出了手。

李寒表情似乎出現細微裂痕,但除了他二人無人發覺。他停滯一瞬,握住杜筠的手,借他的支撐站起來。

他站起來後,杜筠便將手收回去,要將斗篷遞給他。

李寒搖了搖頭。

他抬袖抹了把臉,擦得血痕滿面,一隻手扶著膝蓋,緩緩挪步走下台階。杜筠從小內侍手裡接過燈籠,輕聲道謝,沒有去追李寒,而是放緩腳步,隔著不遠不近一段距離在他身後慢慢走。他手中燈籠的光輝剛好能照亮李寒腳下的路。

李寒沒法騎馬,杜筠牽了馬不騎,他們一路沒有交談。等李寒回了宅子,鍾叔匆匆迎上來,見他這副鬼樣子大驚失色,杜筠只將熄滅的燈籠交給他,正要離開,卻聽身後有人快步衝來,大喝一聲:「李渡白!」

一陣拳風迎面擊來。

杜筠回過神時,鄭素已經一拳將李寒打翻在地,緊緊揪住他的衣領,怒聲叫道:「我打死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鄭素盛怒之下的一拳非同小可,李寒一口血啐在地上,但不肯還手。鄭素冷聲笑道:「行啊,有骨氣,今日朝上你的骨氣去哪裡了?被狗吃了!我就算養條狗也強過你,狗還知道看家護院,你他媽這麼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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