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連忙拽他,硬是把自己塞到二人中間。鄭素兩眼發紅,厲聲叫道:「你還護他!媽的我就後悔當初瞎了眼把他救回來,我就該由他被狄兵射死死在崤關!」
杜筠也喝道:「現在什麼時候,你還胡鬧!張霽生死難料,老師這邊又起風波,你再生事,正是授人以柄!回家去,家裡等我!」
他少動顏色,青門之中又最為持重,說話自然有些份量。鄭素再不情願,到底鬆開手,目光惡狠狠將李寒剔了一遍,一字一句說:「沒完。」
李寒對他拱了拱手。
鄭素走後,李寒拿手來接鼻血,杜筠蹲了一會,還是遞了張帕子給他。李寒接過道了聲謝,杜筠就這麼看了他一會,又嘆了口氣。
李寒對上他雙眼。
溫溫潤潤,如有淚意。
那雙眼睛的主人說:「何至於此。」
李寒無言以對。
杜筠這回沒有扶他,自己騎馬離去了。等馬蹄聲漸遠,李寒叫月亮照了一會,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進屋關上了門。
鍾叔對今日朝堂之事有所聽聞,對李寒有怨氣,但見他這樣又心疼,打了熱水又下了碗湯麵進去,見李寒正立在案前寫大字。
李寒屏氣提筆,面色平靜如昔,鍾叔忍不住道:「郎君今日千不該萬不該……相公對郎君到底恩重如山。」
李寒只道:「是。」
鍾叔嘆道:「相公他很難做,郎君若是相公,又該當如何?」
「我會請調崔清,起用鄭素。」
「陛下不會同意。」
「那我會越權。」李寒說,「手握重兵的只顧弄權,一心為民的反被打壓,想要派兵出戰先要向國賊妥協,這就是我們的世道和官場。我知道老師說不動皇帝,他別無他法。老師雖是天下之臣,但還是把自己擺在天子之臣的位置上,他忠國又忠君。我不是。」
鍾叔大駭,忙要掩他的口,李寒反而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物,是別宅的鑰匙和一隻錢袋。
「我在此刻背棄老師,無異於落井下石。鄭涪之說得對,他的宅子我不配再住,這是我這些日的俸祿,全做賃資。」
「郎君……你這是要與相公兩清?」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不能再連累老師。」李寒想了想,「老師座下甚眾,但親手帶起來的就那麼幾個。鄭涪之性子直,但帶兵有一套,多加磨礪必成大器。張佚雲赤子心腸,等他出來,江湖之大,我和他總有重逢之日。傲節……他會是個好官。」
鍾叔道:「杜郎是知道郎君的。」
「他知道我,也沒有怪我,」李寒笑了笑,「只是他不能和我一塊走下去了。」
鍾叔小心翼翼問:「可杜郎和郎君……不是同道嗎?」
「是同道。」李寒將筆擱下,「但同行的緣分盡了。」
他將燈吹滅,翻找包袱皮去收拾行李。鍾叔看向書案,月色照亮了那兩幅大字,是一手正正堂堂的飛白。
一張「重道」,一張「尊師」。
***
李寒的彈劾雖惹起紛紛物議,但到底勢單力孤。在皇帝沒有下發明旨廢除科舉的情況下,虞氏仍然出兵,是以李寒知道,他們必然在私下達成交易。
同時,虞山銘也出京趕赴崤關,一同出征的還有鄭素。崤關是鄭素的故土,如此危急關頭,他不得不去。
如此一去就入了冬日,崤關戰況依舊不容樂觀,而在卞秀京再次叩請面見皇帝後,對永王一黨的審判又因戰事吃緊為由頭拖延下來。雖則大夥都不明白二者有什麼關聯,但似乎有風聲透露,掌管輜重糧草的是卞氏門下。
利益交換後仍以戰事作兒戲,青不悔只得上書進言,沒過幾日就有太醫派去府上,說是病重,皇帝命右相在府修養。這也是青不悔退出權力中樞的開始。
今年氣候反常,尚在十月,雪已一場一場地下,流民凍骨仍鋪滿荒野,連土都膏不肥。官府甚至需要開山作屍坑,一舉兩得地獵殺了不少走獸進貢。毛皮流水價地送進宮裡,皇帝又下令給後宮妃嬪各賞兩條皮子,只取狐肷,所棄堆積如山。寒冬公主府仍暖如春日,侍女只著羅衣,熱得還供冰碗吃。而勸春行宮晝夜不息的絲竹聲里,秦灼已將行宮秦人收攏了七七八八,也與宮中通上消息。他將藏在琴板里的字條燒為灰燼時,鏡花台上正飛起一聲篳篥,小旦一拋水袖仰面跪倒,朝天三拜謝爺娘。
傳奇《馮蠻兒》轟動一時,無數觀者淚落紛紛中,張霽弒父一案的結局也要到了。
第219章 七十六絕弦
哪怕是骨肉手足,長樂也很少和皇子們結交。這回岐王登門,她卻沒有出乎意料。她瞧了對面坐著的祝蓬萊一眼,祝蓬萊便會意起身,往後頭屏風去坐著。
祝蓬萊臨抬腳,長樂把案上他吃了一半的玫瑰金絲乳糕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