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似乎往下首瞧了一眼,祝蓬萊便起身出簾,遞了枚牌子去門外。不一會便有侍人回來稟告:「阮道生出城追緝兇犯,尚未回城。」
暫時沒有對證。
祝蓬萊重新把牌子交回來,長樂語氣不起波瀾,「只有這些麼?」
劉正英急急叫一聲:「娘娘!」
「劉將軍,你不誠懇。」祝蓬萊抱著琵琶,語氣漠然,「公主從不同虛情假意之人做生意。」
劉正英雙掌按在地上,咬牙思量片刻,終於俯下脊樑,沉聲道:「罪臣是淮南侯的線人,淮南侯在太平花行的暗線全部由罪臣監管。罪臣的線人多番查證,發現太平花行中還有南秦的奸細,並且不在少數。」
弦聲輕輕一動。祝蓬萊抬首,長樂正將芭蕉扇搭在臂上,聲音終於有幾分嚴肅:「但元和六年秦文公死後,大梁已嚴禁秦人入京。」
「因為當年的秦人並沒有全部撤離。有不少人潛伏下來,四處收攏長安消息,以備秦灼起事之用。罪臣相信沿著花行的線索,一定能將這些兇徒緝拿歸案。」
劉正英叩頭在地,「娘娘!秦灼假死入京,又收攏南秦奸細,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罪臣只怕他除了心存怨懟之外,還心存反意!當年秦淑妃敢私竊虎符,秦文公敢與陛下相爭,秦灼更是狼子野心,危害社稷!還請望娘娘上奏陛下,清秦人,殺秦灼,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閣中陷入死寂。
劉正英額頭抵地,渾身微微發抖。
少頃,他才聽見一聲輕響,是長樂擱扇的聲音。長樂聲音帶笑,對他和聲道:「本宮心中有數,時辰也差不多了,劉將軍先回去吧。」
她並沒有貿然行動的意思。
自始至終,長樂壓根沒有顯露出半分真實情緒,一層紗簾一層屏障,她把心中波瀾完美掩藏在雍容姿態之下。喜怒不形於色,比之永王好勇、岐王青澀,她竟是最適合做儲副的材料。
劉正英只是她刺探秦灼的棋子,休想牽著她的鼻子走。
劉正英再叩一個頭,斂衽退出門去。等出了公主府門,一旁花娘已焦急問道:「公主不肯出手,要殺秦灼,再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劉正英腳步一停,目光在她臉上微微一駐,說:「你倒比我一個死人著急。」
花娘淡漠地別過臉,沒有答話。她脂粉搽得厚,唇上胭脂像白牆皮上一塊血。
「只可惜,五福沒把他的路子告訴過你。」劉正英嘆口氣,「他把你保護得不錯。」
花娘不說話。
劉正英回頭看一眼公主府,似乎下定什麼決心,對花娘說:「我們還有一條路走。」
***
劉正英出公主府時,離返回詔獄的死線還有兩個時辰。最後兩個時辰,他登了永王府的門。
他舉發卞秀京,累得卞氏查辦、永王禁足,無疑是將永王得罪到底。但他從永王府角門出來時,雖然被打了個鼻青臉腫,但嘴角還帶著笑。
從長樂那裡沒辦成的事,在永王這裡成了。
花娘從府外等候他,不由問道:「永王爺這麼爽快?」
「他和長樂公主積怨頗深。并州案查到現在這個地步,他這位長姊沒少落井下石。」劉正英說,「秦灼是長樂的親信,如果說長樂包藏秦灼、縱容秦人作亂——這件事若捅到陛下那兒去,你覺得這個熱鬧,他想不想看?」
「瘋狗。」花娘聲音冰冷,「你們都是瘋的。」
劉正英有些好笑,「我們是瘋狗——情願做獠牙,那你是什麼?」
「我是死的。」
花娘這麼說,黑眼睛一抬,射出血紅、冷靜的光。
***
天色已昏,永王奮筆疾書,將寫好的摺子一合。王妃正端燕窩進門,尚未開口便被永王把住手臂。
永王急聲道:「門外還有把守的御使嗎?」
皇帝雖責令永王閉門思過,但到底沒把他完全封死,允許他通過禁衛傳遞奏摺。王妃忙點頭,說:「禁衛一直在府外看著。」
「萋萋,你快將摺子遞出去,叫禁衛呈送陛下!為夫能否再謁天顏,全靠如此一書了!」
王妃見他神色不對,將燕窩放下,握他的手說:「王爺餓了吧,先用一些,妾命人去送。」
永王草草用過幾口,暖湯入腹,神色也逐漸平和。他禁足之後府中大亂,姬妾整日哭泣,卻只有妻子鎮定自持,對他常常寬慰。王妃本是皇后為他擇選,並不算屬意,如今竟生了些患難真情,心裡有了依靠一般。
永王回握妻子的手,誠摯道:「是我從前薄待了你。萋萋,我們若能挺過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