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沒有表態,李寒就當他默認,突然又問道:「你的刀,可以給我看看嗎?」
阮道生略作思索,還是從腰間解下環首刀拋給他。
刺客解刀如同交託性命,這是極重的信任。估計是他掂量李寒拿了刀在自己赤手底下也走不過一招,才這麼放心把家夥給他。
李寒將刀拔出鞘,內里並未暗藏玄機。普通的環首刀,鍛刀的鐵料並不純,刀刃也微有縫口,雖常用常磨,但並不鋒銳。
意料之外,但冥冥中又合乎情理。
李寒將刀合入鞘中,正要還回去,阮道生突然抬起手臂。
一道白影拍翼而落,是一隻信鴿停在他肘上。他候鴿的架勢很像候鷹。
阮道生從鴿爪上拆下信筒,動作非常迅速,姿態仍從容不迫。但李寒莫名看出點迫不及待的感覺,甚至都懷疑是什麼鴻雁相傳的情書密語。
下一刻,阮道生把紙條遞過來。
李寒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確定?
阮道生沒什麼表示,手仍伸著。
李寒接過一瞧,見上頭寫著一處住址,是京外一座臨水亭閣。底下跟著賃主名號。
李寒皺眉道:「永王?」
阮道生把紙條丟在火里,聲音平靜:「這裡是影子的一處行動據點。」
是曹青檀與假曹苹的會面之地。當夜他跟蹤到此處,識破假曹苹,聽到二娘子請命解決曹青檀的消息。
永王是這座亭閣的賃主,說明他已直接介入。
影子的僱主之一、斗篷人口中的主上、意圖挾制曹青檀的「白龍」,很可能就是永王。
阮道生略作權衡,對李寒說:「刺殺韓天理、又在京中截殺你的人,是一名影子。」
李寒問:「尊駕知道他的底細?」
阮道生思考一會,點頭道:「京西酒肆的當壚女,二娘子。她已經死了。」
李寒又問:「尊駕在這座臨水亭閣里找到了她的行蹤?」
「算是。」
這裡頭的水太渾了。
李寒看向阮道生,直覺告訴他此人涉事甚深,但他並沒有繼續追問。
這人肯表露至此,卻仍有所隱瞞,說明隱瞞之事攸關性命,他不會開口。甚至很有可能,全部的真相他也不清楚。
如果他也是并州人,那這一路護送就不是單方面的援助。
他需要借自己的手查明真相。
越燒越亮的篝火邊,李寒將那把長刀合回鞘中遞還給他,站起身說:「走吧。」
***
李寒的確是個斷案的料子,或者說除了武功,文治諸事他都能料理得像模像樣。僅從幾座荒敗多年的破廟就推斷出保衛并州的究竟是誰,這是阮道生前所未料的。
他遠比自己想像中要敏銳得多。
廟中淒冷,台上奉一座泥胎像,但頭顱已被鑿去。并州無頭廟主共計十餘座,座座如此。
阮道生躍到台上,寶台位置高,無人打掃已積滿灰塵。李寒注意到阮道生並沒有留下腳印,只有一層薄灰輕揚,很均勻。
阮道生察看頭顱處的泥胎切口,手指里外捏了兩下,又沿邊緣颳了一圈,說:「立像時間大概是八到九年前,頭顱處切口不規則,是有人刻意鑿毀,但切面破碎處微小,說明鑿得很仔細,還是橫鑿。」
李寒不太明白築像之事,問:「橫鑿更難嗎?」
「是。」
阮道生轉到台後,一會便跳下台來,對李寒道:「塑像左臂被粘合過,看裂痕走向是鑿斷頭顱時不小心割破的。」
李寒沉思一會,搖頭道:「不應該啊。」
阮道生看向他。
「如果是為泄憤或其他惡劣目的,直接把整座塑像打碎豈不更容易?何須如此小心翼翼只割去頭顱?不小心傷及其他部位,還要再度粘合……」
似乎十分珍而重之。
八九年前,也就是元和七到八年,并州屠城的那段時間。
按韓天理所述,齊國入侵,刺史羅正澤率全州百姓保衛并州,葬死者、慰傷民,之後卞秀京才捲土重來。
那在齊國退敗和卞氏屠城之間,應當有一段時間間隙。
這些廟宇很可能就是此時建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