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面仍含笑,直視他雙眼問:「岐王爺?」
杜宇乾笑兩聲,點了點頭。
杜宇和梅道然同為旅帥,處處爭鋒,梅道然有了永王做靠山,杜宇便漸漸與岐王走動起來,竟有投入門下之勢,杜筠勸過幾次獨善其身,後來也由得他去了。
「大哥,岐王為什麼要李郎做主審,你不明白?」杜筠長長吐出口氣。有些話不能說,但二人心知肚明。
為了扳倒卞秀京。
為了打壓永王勢力,為了奪嫡。
「歷代……黨爭如何激烈,大哥與我生長在京,自幼便耳濡目染。想要推舉李郎,是真想助他一臂之力、真想為并州問一個真相?是因為貴主知道,以李郎之剛腸嫉惡,哪怕再犯天威也要徹查到底。這件事當真另有隱情,就是打了國舅、打了中宮、打了永王和陛下的臉,非死不能報;若查不出來,又是公然一樁罪過,還會被當成附麗權貴,在野文人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貴主要一步登天,卻要踩得他粉身碎骨啊。」
「大哥,這個主審,你願我去做嗎?我尚有父母兄弟心疼,李郎卻是早年遭遇兵禍,自幼無父無母了。」杜筠聲音微微發抖。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杜宇面有慚色,半晌才道:「岐王人溫厚良善,是真沒法子了才……」
「老師要收李郎,我還是今日得知,貴主耳聰目明卻先一步知曉,這不是無計可施之人做出的事。」杜筠道,「法子還是有的,臣道易居,王道難行。」
杜宇微微變色,便聽杜筠輕聲叫道:「大哥。」
「我沒求過你什麼,只這一次。虎兕出柙非你我所願,莫使龜玉再毀櫝中。」
他緩緩躬身,長揖及地。
「但請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
卞秀京毆殺韓天理一事引起全京轟動,文人口誅筆伐,百官全情激憤,這樣風口浪尖上,卞秀京仍風光操辦壽宴,全然視民憤如無物。
不只杜筠,群臣紛紛上表參奏卞秀京,皇帝卻一直未予確切答覆,案情審理也一度暫停。這一段閒暇,杜筠這邊卻新到了一樁事:青不悔正式收李寒做弟子。
青不悔收徒不講排場,關起門一盞粗茶,茶後一頓淡飯就了了。青不悔曾於學宮講學數年,天下無論貴賤皆可入內聽學,但正經收門內弟子不過幾個,李寒就是那最後一個。
李寒尚未加冠,但正經入門,便由青不悔授了表字。他們這幾個的字都是青不悔擬的。
杜筠是傲節,取竹君子之意;鄭素是涪之,涪水出瀟湘,鄭氏歷代鎮守崤北,但本家卻在湘南一帶;張霽常年在外,便信中為他擇字佚雲,意在雲銷雨霽、彩徹區明。李寒取字,便稱渡白。
個中意義青不悔沒多講,李寒卻獻茶跪下,道:「必不負老師所望。」
他叩下一個頭。
像有什麼一錘定音。
從這天起,青門眾人開始了與李寒的詩歌唱和,哪怕只維持了短短一個年頭。但不可預知的未來不值得憂慮,杜筠當時最火燒額頭的還是并州案的何去何從。
他沒想到轉折來的這麼快。
下一次大朝會,群臣再問并州一案,皇帝態度似乎有所鬆動,命百官重議主審。
「臣有一個人選。」
孟蘅持笏出列,卻當廷跪倒,「請陛下恕罪。」
皇帝待她一直態度溫和,笑道:「孟卿為朕解憂,何罪之有?」
「臣要推舉之人,曾犯死罪,亦是白身。戴罪之人又無官職,臣明知如此卻仍要舉薦,是忤逆之罪。」孟蘅拜道,「但臣思前想後,朝堂殿下,實無更合適的人選。」
皇帝有些好奇,問:「孟卿所言是?」
「上元案涉事之人,幽州李寒。」
第192章 四十九 折節
皇帝詔命李寒進宮面聖,全京城都為之一動。
婁春琴親至青府宣旨,待眾人跪接旨意後,對李寒微微一笑:「數月未見,李郎一切安好?」
「有勞內官記掛,一切都好。」
「成了,那就隨我進宮見駕吧。」
「內官稍候。」青不悔出言打斷,「首次面聖非同小可,還請內官容李生沐浴更衣。」
婁春琴看看這師生二人,眼裡笑意明晦不定,點頭答應,去外間坐等了。
李寒垂首側身,問:「老師有什麼要吩咐嗎?」
「渡白,我實不願你卷進這場風波里。」青不悔捏了捏眉心,「陛下態度不明,并州案所涉之事絕非殺良冒功這麼簡單。你是士人,士人的態度就是國家的良心,一個國家的良心絕不能為陰謀所概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