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州當時已有齊國入侵,絕不是個安身潛伏的好地方。而且李四郎的腳程,比其他人足足快了兩倍不止。怪我、我原來也只以為是坐了快船,但這幾日聽正康說起,他當年入并州,騎的是一匹通體漆黑但鬃毛火紅的高頭駿馬。」陳子元道,「文公入京前騎的那匹祝融馬,不就是黑馬紅鬃、日行千里嗎?」
秦灼呼吸一緊,低聲說:「你的意思是,李四郎入并州,是我阿耶的意思。」
「文公剛沒了,李四郎就即刻南下并州;韓天理說并州無一生還,李四郎卻活了下來——那時候并州戰亂,他為什麼去,又怎麼掩藏偷生的?」陳子元低聲說,「還有一件事屬下一開始就沒想明白,紅燭為什麼救韓天理?一見鍾情?一時惻隱?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個阮道生?」
他話里指派些別的事情,秦灼沒茬這個話頭。屋裡燒了爐子,他身上卻一陣賽一陣地冷。
并州案跟文公之死到底有沒有關聯?
或者說,阿耶在臨死之前,還給他留下了什麼?
秦灼捉起陳子元早就準備好的酒瓶,站起身說:「我不能多待。并州的事我去打探,你盯著小秦淮,紅珠但凡回來,立即報我。」
***
阮道生暫頂了梅道然的職務,忙活完韓天理這一鬧已到天黑。梅道然從七寶樓那邊住,他便住在梅道然舊時值房裡,走到門前,見屋內已亮了燈。
阮道生放緩腳步,抬手推開門。屋內油燈如豆,燈前坐著個蒼鬢灰須的曹青檀。
曹青檀從腰間解下鞭子,冷聲道:「關門。」
阮道生將門掩好,轉身見曹青檀從凳前立起,低喝一聲:「跪下!」
阮道生也不爭辯,雙膝跪地,不等曹青檀命令,自己動手將甲冑拆卸下來。但這次沒有伏地,依舊脊樑筆直。
曹青檀連連點頭,也不說話,劈頭蓋臉掄鞭打來。鞭鞭帶肉、次次見血。不過數下,阮道生後背已血肉模糊地一片。
曹青檀終於將鐵鞭一摜,指著他道:「你進京來,受的是什麼人指使?」
阮道生抬眼與他對視,面上已無忍痛之色,「無人指使。」
「你究竟為了什麼事?」
「師父已經知道了。」阮道生說。
「并州案。」曹青檀壓低身體,整個人因腿跛微微顫抖,「你不是洛州人,你是并州人。你也不是為了什麼姐姐妹妹,你一開始就是為了并州來的。」
「我的確是為了姐姐。」阮道生說,「我姐姐是并州人。」
曹青檀緩緩吐出口氣:「韓天理,也是你的授意。」
「師父高看我了,我若有這樣的本事,真相大白何須今日。」
曹青檀看他一會,「我問你,今日之事,你參與多少?韓天理到御前,你又做了多少推手?」
阮道生坦然道:「我有插手,但不是主使。師父放心,韓郎甚至不認識我。」
他面色蒼白,聲音卻毫不虛軟:「我交待完了。師父問我是不是摻和其中,我卻想問師父,元和七年并州慘案,您到底知道多少?」
曹青檀目光晦暗,問:「你什麼意思?」
阮道生昂首看他,「自打我來,師父便多番教誨,要對并州避之又避,永王之事更不要輕易沾惹。是師父一早就知道并州九郡被屠是卞秀京所為,一怕我發現真相惹怒永王,二怕與永王走近、真相大白會牽連自身,是不是?」
曹青檀連笑兩聲,「你倒盤問起我來了。」
「師父當年因俘獲羅正澤立功,山南道淩遲羅正澤,師父正是操刀人。敢問師父,羅正澤被俘時有沒有喊過冤枉?如果喊過,師父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是真的冤枉?如果想過,師父當年是怎麼舉起的刀?」
他輕輕喘了口氣,終於有情緒流露出來。阮道生雙手在膝上攥拳,拳頭微微顫抖,「既然師父知道真相——我不敢問師父為什麼不做韓天理,我只想問問師父,這麼多年,您有沒有後悔?」
曹青檀看著阮道生,這是他這個徒弟第一次在他面前出言無狀。但阮道生的失態也是被控制過的,曹青檀聽出他聲嘶力竭的意圖,但是他沒有。他平靜、冰冷地陳述,有餘、尖銳地逼迫,進退裕如得像把活著的刀。但刀永不會有情,情只有人有。
曹青檀張了張嘴唇,突然發現這孩子狡猾的詭計——他把自己套進去了。下一刻,阮道生意料之中地點頭,說:「您果然知道。」
曹青檀惱羞成怒般,右手持鞭,高高舉起。阮道生強項抬首,毫不退讓。
門輕輕響了一聲,一片衣擺曳過門檻時,一道聲音也悠悠傳來。
「我的人,師父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總該讓我領回去上藥問個話。」
第189章 四十六 上藥
曹青檀橫眉看著面前人,冷笑道:「你有什麼話要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