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的壽辰快到了。」皇帝語氣平淡,「你做外甥的,好好給他賀個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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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理重奏并州案一事震動京城,不過晌午全長安已人盡皆知。皇帝迴鑾時,皇后已在甘露殿等候,脂粉已被淚水沖淡,勉強支撐儀態,對皇帝一福,「陛下。」
皇帝抬手要扶她,皇后再忍不住,拜倒在地,泣聲道:「求陛下救救哥哥吧。」
婁春琴見狀退出殿去,皇帝甩袖走了兩步,低聲問:「你要朕怎麼救他?」
「韓天理今日當著百官皇親的面告這個狀,要的就是朕騎虎難下!右相是個最狷介剛正之人,朕敢把韓天理拖下去,他就敢碎首進諫你信不信?就算能封住百官的口,能封住這些文人士子的口嗎?來斗樂的哪個不是自詡風雅之輩,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唾沫星子就能把他卞秀京淹死!更別說岑知簡還在場,他後頭站的是華州岑氏!青氏在朝岑氏在野,別說是你們,朕都要怵幾分!」
皇后伏在地上,顫聲問:「陛下,真的別無他法了嗎?」
「瞧瞧韓天理知道多少吧。」皇帝平復著氣息,「他若適可而止,朕便能如此了事,國舅也有轉圜;他若咬死不放……」
殿中片刻寂靜,迴蕩著巨大的鐘漏聲。
皇帝低聲道:「這件事的主審不好做,朕得好好挑個人選。你哥哥的那些人斷不能用,腦筋太軸的也不能用,得要個瞧著不偏不倚、又不會無君無父之人……」
皇帝沉吟許久,突然揚聲道:「春琴,宣旨。」
婁春琴候在門外,聞言輕輕推開門,恭順低頭,「陛下。」
「擬詔,著呂擇蘭為主審,杜筠為陪審——三郎若想旁聽也去,但別給朕鬧出新的話柄來。有什麼事,叫他回來當朕的面講。」
永王是呂擇蘭的座主,呂擇蘭多少會替永王考慮一些。但他向來以中正和雅之名聞於朝野,選他做主審也沒有偏頗。同時取青門杜筠做陪審,也有對青不悔代表的寒門勢力求和之意。再者,皇帝的確對杜筠寄予厚望,想以此看看他能否順應君心。
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婁春琴領詔下去,皇后仍伏地不起,皇帝嘆一口氣,伸出雙手攙她,柔聲道:「淑娘,一切尚未定局。鳳城為國盡忠多年,是朕最得力的臂助,更是朕的舅兄。不為旁的,就為你、為三郎、為當年卞氏舉家襄助朕的情誼,朕也不會棄他於不顧。只是輿情如此,朕得先叫他回來,回來過個生日。」
他沉聲道:「淑娘,你要體諒朕。」
皇后明白,皇帝耐心將盡,她只能順皇帝攙扶起身,淒聲說:「妾多謝陛下。」
皇帝又草草寬慰幾句,皇后便告退離去。下丹陛時步履搖晃,大宮女月華忙扶住她,問道:「娘娘怎麼不為國舅多說幾句,一日夫妻百日恩,娘娘說話,陛下多少給些情面。」
「這件事是卞氏沒辦利索,叫旁人捏住話柄,陛下如今肯見我已是無限天恩。」皇后突然住了腳,站在上下茫茫的台階中央,「還是叫那妮子看笑話了。」
「她有什麼笑話可看。」月華道,「當年那位是被陛下休棄之人,後頭又有那樁事在,陛下只怕一想起便心下膈應。陛下若記掛那位,自然該追封皇后,怎麼連個諡號都不給?長樂公主不過仗著父女不見多年賣乖討巧,如今她是庶女,中宮只有娘娘。」
皇后悽然一笑,「本宮與陛下夫妻多年,最知道他的性子。當年蕭伯如拿這事摘指他,他便一時恨極,蕭伯如不在跟前,他又生出無數想念來。如今女兒轉了性子、討他的歡心,他想起那位,便只有萬般好處,自是悔恨交加、追思難忘。活人哪裡爭得過死人。」
「哥哥若倒了,只怕本宮最後尚且落不得她那個下場。」
「娘娘又說胡話。」月華忙道,「那位可是娘家倒了,全族子弟發配的發配、流放的流放。再論子女,哪怕如今長樂公主再得眼,也不過一個丫頭,翻不起事,兒子雖追封了慧仁太子,死人名號罷了,又有什麼用。娘娘子侄皆得力,更有永王爺在,怕什麼?」
「是,本宮不是她。」皇后像在輕聲吶喊,「本宮也絕不會變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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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鬧騰得大,秦灼回府已至下午,便聞陳記鋪子又送來酒釀。秦灼心知陳子元找他,從長樂跟前坐到黃昏便告辭出門。
陳子元估摸他要到了,一早打發了客人在鋪子裡等候。
秦灼閃身入門,問:「這麼急,是什麼事?」
陳子元將門栓好,快步走上來,說:「殿下,你記不記得死了的李四郎,他戶籍籍貫寫的是并州。」
秦灼目光一動,點了點頭。
「我以為是隨口謅上的經歷,一開始沒當回事。後來和正康說了幾句,也只道是碰巧。」陳子元道,「李四郎是在大梁安下的老人,文公北上之前、估摸是您姑姑出嫁的時候就在了。元和六年底文公薨了,而咱們的記錄里,李四郎七年初就到了并州。文公薨後在長安的秦人紛紛撤離,我以為他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