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蘅聲音微微急迫:「直陳主過,是人臣之本。」
長樂笑道:「侍郎是覺得陛下有過?」
「臣不敢。」
「陛下這麼多臣子,怎麼只有他一個人直陳主過,其餘的都是聾子瞎子不成?」長樂將梳子握在掌心,「侍郎,木秀於林,你曉得這個道理。」
孟蘅沉默片刻,說:「臣明白了。」
「你不明白。」
長樂撂下梳子,撐案看向她,眼中似乎哀怨,但怨恨無法如此動人。她輕聲道:「姐姐,你何須費這些口舌。你有所求,我總會去做。」
孟蘅抬頭看她,「公主應允了。」
長樂卻問:「你還會來嗎?」
孟蘅道:「若陛下有旨……」
「如果我要你來,」長樂灼熱地看著她,「你還會來嗎?」
孟蘅回望過去,目光有些清冷。她聲音很有女子的溫柔,但聽在耳中卻有一種漠然的絕情。她說:「臣的答覆,當年已經給過了。」
「當年。」長樂低下頭,看自己揉搓玉梳的手指,想起什麼事,突然笑起來,「是,我當年的話,也一直作數。」
***
長樂車駕出府時,街上一輛油壁馬車駛過,車簾剛落下來。
車中,婁春琴抱一隻燈籠形手爐,收回目光,「連公主都請動了。」
秋童侍坐一旁,說:「有公主出面,估計有門。」
「不打準兒。」
「陛下沒直接砍頭,先叫哥哥來問,這不是給李郎遞個台階麼?」
婁春琴臉隱在陰影里,有一種病態的白淨,幽幽笑道:「你小子揣測聖心,還差得遠。」
車簾被風吹得一盪一盪,雪片也一塊卷進來。秋童縮一縮脖子,「下了一個多月,還不停。」
雪一沾上手爐就化,落在婁春琴手上的仍凝著。婁春琴拇指一拂,感嘆道:「雪下得真大啊。」
婁春琴是皇帝親信,又是御使,表明身份後,京兆尹忙親迎其入內,連連道:「如今雪還沒停,怎敢勞動大內官親自跑一趟。」
「陛下昨夜休息,叫個軟釘子硌了。」婁春琴說,「奴婢來,是看看這釘子能不能在板上釘好了。」
皇帝是擔心李寒背後有人指使,這才叫婁春琴走一遭。李寒這事細究恐怕有內情,皇帝之意,是將罪名落實。
京兆尹會意,忙躬身為他引路。
府獄陰冷,婁春琴雖身披大氅,仍有些耐不住寒。京兆尹帶他在一扇牢門前停下,說:「就是此處。」
婁春琴點頭道:「開門吧。」
「內官,這不合規制。」京兆尹有些猶疑。
「尚未三司會審,奴婢奉詔而來,也是不合規制。」婁春琴露出個柔和的笑意,「府尹講規矩是好事,但做人,腦筋別太死。」
京兆尹喏喏稱是,對獄卒揮手,「快將獄門打開。」
門一開,露出一個少年人的身形。
衣袍已玷污垢,但形容還算整潔。牢外走道里有油燈,燈光昏黃柔和,鍍到他臉上卻顯得冷。
婁春琴輕輕吐字:「李郎。」
李寒看了他一會,從硬床邊站起身,靜靜看向他,輕輕揖手說:「天使到了。」
「府尹。」婁春琴叫一聲,「我奉旨問話,還請暫避。」
京兆尹帶人離去,獄中只對立兩個人。奇怪的是,光從獄門外投進來,反而裡頭的李寒沐在光里,婁春琴背身立在門外,卻被陰影罩了個從頭到腳。
婁春琴開門見山,「李郎攪擾上元宴,是否有人授意?」
「草民不認為這是攪擾。」
「陛下命你獻賀詩,誹謗君上,不是詩道。」
李寒坦然道:「詩可以怨,怨的是詩,不是草民;獻詩不過美刺二端,眾人賀詩皆美,草民此詩是刺。怨也刺也,此詩道也。詩者觀風化,草民不認為自己有錯。」
他直視婁春琴,問:「天使不打算問問我作詩由頭嗎?」
婁春琴點點頭,「請講。」
「運送御貢的車駕和流民衝突,當街將十餘人踐踏致死。京兆尹不理此案,反而緝拿鬧事者。所以草民身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