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子還沸著,霧蒙蒙的,太陽光曬進來,也跟匹抽絲的舊緞子般,一觸到熱汽就沸得打了卷。秦灼將兩根筷子擺地一樣齊,說:「那就是第二種可能了。」
「監造從進入小秦淮開始,甚至更早,就已經被兇手盯上。兇手的清除對象不只是他,還有他約見的那個人。」
阮道生靜靜聽他說下去。
「他沒有在監造一入門就痛下殺手,因為另一個人還沒到。萬一這段時間有什麼變故,很可能導致計畫崩盤。所以兩人在場是最佳時機。那這樣看,這個缺席之人絕非什麼武中高手。」
不然一對二的風險太大了。
秦灼肅聲道:「所以,他在聽到開門聲後飛刀殺死監造,同時再對我進行刺殺,是因為他把我們誤判成他要殺的另一個人。但第二支飛刀被我們當即砍斷。兇手立刻明白,我們不是他的目標。」
阮道生聲音中難得聽到一點激賞,「你們反應很快。」
秦灼看著他,似乎仍在解釋自己上一句話,「我們有兩個人。」
他說著把一枚銅鑰匙推過去,一語雙關地笑了,「現在也一樣。」
***
天黑得快,夜裡月亮倒好,映得窗紙薄如新冰,透了一地溶溶清光。臥房內光影昏昏,阮道生沒有解衣,坐在榻邊脫靴,聽見動靜抬起頭。
秦灼鎖了門,舉著盞油燈跨進來。
他已經去了簪,頭髮披了一身,白錦袍子空空蕩蕩,瞧著人有些單薄。燈光隨他腳步微微跳蕩,照清五官時秦灼牽了下唇角,連燭火都似乎更艷了。
這場景著實有些暗昧,只是秦灼素來笑面示人,阮道生更是冷如冰霜,倒顯得氛圍詭異起來。秦灼將油燈沿榻放下,阮道生已站起來將榻讓開,聲音沒什麼情緒:「你睡裡頭。」
秦灼看向他,他又補充一句:「有什麼動靜,在外頭好行動。」
秦灼應一聲,便踢鞋爬上榻。他那袍子說短不短,一下子勾在阮道生膝蓋上,把人都拽得往前一晃。
阮道生還是那副表情,抬手給他理過去。
秦灼倒是沒少同男人睡過,但這麼個睡法還是頭一次,也不知說什麼好,乾脆就不說,自己抱著枕頭往裡翻了個身。剛躺下片刻,他突然想起什麼,坐起來有些訕訕,「我忘了多買個枕頭。」
阮道生瞧了一眼,說:「不礙事。」
他把枕頭推給秦灼,就這麼抱臂合衣而臥。
這張榻雖不窄小,但對兩個男子來說多少有些逼仄。兩人手臂相貼,秦灼只覺得他身上冰涼,但也沒給他掖被。
半晌,阮道生竟開口問:「睡不慣?」
這有點出乎秦灼預料。他反覆思索,終于禁不住問:「阮郎,你的確不好男色吧?」
阮道生皺著眉毛睜眼,目中難得帶了些疑惑,說:「我不好色。」
秦灼隨口答應一聲,也再度闔眼。不一會,感覺虛虛貼著的地方撤開距離,見阮道生往外挪了幾寸,對他道:「先將就一夜,明天我修修屋樑。」
秦灼乍沒領會,只道阮道生和一個面首同榻心生嫌惡。他倒也不覺得什麼,只道人之常情,這麼躺一會,心中突然又生一惡氣:我管你怎麼想,你又睡不到我。
如此便更無所謂,只懶懶答應一聲,轉身朝里了。
身邊人靜了幾息,竟開口道:「我沒那個意思。」
阮道生面孔冷硬,看著不像會解釋的人,更不像能關切心事之人。秦灼有些好奇,仍背著身,卻支起耳朵聽著。
過了一會,那人又道:「你白日說,在裡頭繃緊了,出來就鬆快些。我怎麼都行。」
秦灼有些訝然。
他竟是怕自己心中不舒服。
秦灼忍不住問:「你不覺得我如今做這生計是糟污?」
阮道生居然還會反問:「我怎麼覺得重要嗎?」
當然不重要。
秦灼自悔一時衝動多問一嘴,正闔眼要睡下,便聽枕邊那人說:「你有自己的道理,就繼續去做。管旁人怎麼說。」
秦灼睜開眼瞧了會帳頂,忽然問:「若道理不對呢。」
阮道生閉著眼,氣息像睡了,聲音聽著卻清醒:「做了才知道。」
說話清醒,人更清醒。大有前途。
秦灼摟著一邊枕頭躺了一會,突然說:「我睡得慣。」片刻後又補充道:「房梁就那麼著吧。」
第160章 十七 疑竇
秦灼一早醒來,身邊已沒了人。他睡相不怎麼老實,記得昨夜是抱了枕頭向里,醒來卻是蜷著沖外睡,衣裳也有些淩亂。
他坐起來醒了會神,一抬首,正被案頭一面銅鏡照進去。鏡邊還擺著只木匣,不大不小,落有銅鎖。
估計就是阮道生做假面的家夥。
如此私人物件,秦灼也沒有碰,梳洗更衣後,從枕中抽出匕首插回靴邊。剛走到堂前要打簾,便隱隱聞到香氣。
簾後,阮道生似乎更了件衣裳,還是烏衣箭袖,其實瞧不太出多少變化。他坐在桌邊,桌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餺飥,阮道生正端著一碗不緊不慢地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