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人嘆口氣:「子元,咱們如今全須全尾的就是大幸。我怎麼都行。」
這麼不咸不淡一句話,陳子元卻聽得胸口堵。他一口氣出不來,剛想張開嘴,一個雪浪頭就沖臉拍上來,嘴巴才不得不閉住了。
正在此時,紅衣人毫無徵兆地勒馬止步。陳子元猝不及防,剛要開口詢問,那人已一把擒住他的韁繩,低聲道:「不對勁。」
最直接的異樣是從兩匹馬身上載達的。
前面就要出山,紅衣人□□那匹黑馬卻突然止步,雙眼圓睜,兩耳高豎,鼻孔往外噴著大股大股的白汽。不一會急急低叫一聲,竟沒頭沒腦地往後踏步。他自己那匹馬更是觳觫不能止,低頭咬住他衣角往後拖拽,邊喘氣般發出一聲哀鳴。
陳子元咽了口唾沫,瞪大雙眼緊盯前方。
不遠處似乎響起腳步聲。跟人馬足音不同,像有什麼緩慢踩在毛氈上,輕捷又厚實。
黑夜盡頭,隱約有「呼嚕呼嚕」的聲音傳來。
陳子元大氣不敢出,手掌握上刀柄。
綠光。
遠遠浮來,如同螢火,綠幽幽得瘮人。
而一片昏暗中,黑黢黢的影子輪廓也逐漸清晰。不是一個兩個,而是連成一線,圍成一個疏而不漏的弧圈。
大冬天哪他媽來的螢火,那是一群野獸的眼睛!
是狼!
陳子元只覺耳邊炸響一道尖銳的哨聲,手腳冰涼,腦中一片空白,眼睜睜看那群眼睛越逼越近、越逼越近,而足爪的踏雪聲,也越來越響。
他半天才找著自己的聲音:「殿下……哥,跑吧。」
「不成,」紅衣人深吸一口氣,「馬根本跑不過。但凡往後一逃,狼群只會越追越興奮,到時候更是無力招架,直接死路一條。」
陳子元幾乎從牙關中擠出的話:「他媽的陰溝裡翻船,栽這畜牲手裡了!」
「死也要一塊見閻王,」紅衣人壓低身軀,聲音從帷帽下沉沉傳來,「拔刀。」
他吐字極輕,同時雙手探到腿側,撩開袍擺,從靴邊緩緩拔出兩口寶劍。一旁,陳子元屏氣凝神,從腰間抽出長刀。
遠處突然爆發一聲狼嗥。
狼狗同宗,那聲音乍聽極像狗叫,但沒有任何一條狗的吠聲能如此高亢、悠長、經久不息、地動山搖,數里之外仍能聽到施令進攻的號角。陳子元感到狼群的某種氣焰被頃刻點燃,它們沸騰了。
聞訊而動,那應當是隊伍的頭狼。
狼對人沒有輪番挑戰的習俗。幾乎是嗥叫響起的同時,騰騰的風聲加劇,數條黑影屈肢弓背,直接向馬頭撲躍而來!
陳子元用盡全力橫臂揮刀,狼牙與刀口在夜中撞出一道火花!
紅衣人借狼的撲力翻下馬背,高喝一聲:「下馬!」
陳子元聞聲滾下馬鞍,與他背貼背站住。方才受傷的狼壓抑地低吼兩聲,再次沖他們壓頂撲來!
二人並未立刻格擋,而是猱身一閃,瞬時交錯步伐、再度貼背而立,避過最有力的一次進攻。但眨眼之間,狼群如同巨浪,再次競躍而來!
狼口的腥臭裹挾著雪片衝到面前,夜間難見五指,在極近的距離里,陳子元終於看清巨狼的獠牙,和咽喉。
正是此時!
他怒吼一聲,往一側屈膝,雙手握刀向上狠狠捅去,同時飛腳一踹,將狼屍砸向不遠處,濺開一群狼影的浪花。
紅衣人雙腿分跨,重心沉得又低又穩。他的力氣顯然難比陳子元,是故打法也十分不同。狼口咬向他脖頸時,他左手抬劍刺狼面門,右手自下而上豎劍前挑。
他那兩把劍小巧便攜,可伸縮長短,最短可以用作匕首。如今抽作兩條長劍,銀光一閃,只聽撲地一聲,一道血扇迎面濺來,正潑在帷帽紗簾之上。
陳子元咬牙切齒道:「這麼打不行啊!他媽的得到什麼時候!」
「能宰一個是一個!一個不虧,兩個賺了!」
似乎感受到戰況不佳,遠處狼王再度發布行軍指令。它在山間仰頭怒吼,那聲音如鼓、如箭、如角聲、如長哨——
蠢蠢欲動的狼群突然停住,掉頭往北,喉間嗚嗚作響。
陳子元一身熱汗接一身冷汗,喘著粗氣問:「怎麼了?」
紅衣人說:「叫聲好像停了。」
果然,那狼嗥聲戛然而止,狼群立即停止動作,一頭雄狼竄入黑夜,折返去作探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