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頭和尚於不遠處止步,贊曰:「好劍。」
蕭恆一時分不清他是罵人,還是不認得兵器,信口胡吹。故不發作,頂雪就走。
和尚快步上前道:「我稱施主為好劍。」
聽他確切在罵,蕭恆不怒反奇,正要聽自己賤在何處。和尚反而阿彌陀佛,說:「天機不可泄露。」邊說邊將缽盂往前一托。
蕭恆凝目看他。和尚嘿然一笑。
蕭恆會意,從懷中捉出兩枚銅板,噹啷兩聲,交錢入帳,等他說個子丑寅卯。
如此天寒地凍,那和尚只著又破又舊一口鐘,光頭赤足,卻氣熱手暖,容光煥發,蕭恆便知是異人。待那和尚念念有詞畢,方道:「施主是雙刃。當為天下之利器,定海之神針。施主欲大成,必先割己手。」
利器神針之語,而今常見於奏章贊詩。然彼時蕭恆尚年少,未聞溜須拍馬之辭,只聽著古怪,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算不得什麼好劍。」
和尚便道:「今有《南歌子》一詞,卜施主前景,極為妥切。」
蕭恆道:「敢問詞?」
和尚又說:「天機不可泄露。」
察覺他開口忽悠,蕭恆冷笑道:「和尚賣卜,既不問八字,又不取巫筮,當是看面相。但若以假面示人,又該如何?」
和尚說:「施主錯矣,皮相非相。」
蕭恆問:「那什麼是相?」
和尚道:「有四相。曰我相、曰人相、曰眾生相、曰壽者相。施主有佛緣。」
蕭恆小小年紀,卻已殺人如麻,便單手按刀示意,笑道:「豈有殺生的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無殺生的佛,有救人的佛。」那和尚道,「我觀施主四相,四相皆未能破。不破四相者,是俗人。」
蕭恆笑道:「那我和你們應當一見如仇,談何緣分?」
和尚道:「地藏菩薩曾發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蕭恆沉默片刻,問:「佛相如何?」
和尚合掌說:「佛法無相。」
蕭恆說:「我的確是個俗人,只想請你看看有相。」
和尚竟似長出一口氣,「好說。」
且聽他道:「有子而無妻,有緣而無分,有志而無時,有力而無翼。」
此語為當事人補敘,講得臊眉耷眼,支支吾吾。余自覺其供述態度不夠誠實,或因河東獅在旁,未敢盡言,十分體恤,故自行演義以下內容。與現實相悖處,須請教事主,余不承擔任何責任。
還說當日,蕭恆摩拳擦掌,恭敬道:「請問和尚,我娶的什麼老婆?」
和尚念佛數聲,叱道:「俗甚!本以為你是把好劍,還真是好賤!開口不問金銀財帛、高官厚祿,先他媽的問女人。須知公元前七百餘年*,周幽王邊從牙縫裡剔下塊鳳凰肉,邊問和尚:#039何女堪配?#039和尚不答。不久褒姒入宮,周幽王要用烽火配美女,燒光了整個西周朝。褒姒者誰?龍唾沫所化之黑蜥蜴,觸幼女而生產者也。何觸能受孕?必是□□。□□而得之,是為淫;再至公元七百年,唐玄宗邊從大腿上拔下根鳳凰釵——估計是梅妃那娘兒們攮的,野物難馴,是故上床愛得真切切,下床恨得牙痒痒。他便問和尚:#039何女堪配?#039和尚不答。不久楊太真入宮,唐玄宗要用荔枝配美女,吃垮了整個盛世天寶。楊太真者誰?唐玄宗之子壽王之妻也。何婦能作夫之小媽?必是爬灰。爬灰而得之,是為亂。可知沉湎美女,非淫則亂,不光斷你事業劍,難保不斷你□□劍哩!」
有關美女□□的言論,蕭恆很不以為然,怒而辯之。其言一針見血,針砭時弊,一正累朝累代罵美女禍國之歪風邪氣。諸傳奇俱有敘,此不贅述。蕭恆辯時,為照應其前途無量之身份,本當出現一些異象:什麼彗星襲月啦,白虹貫日啦,電閃雷鳴啦,隕石降世啦……但自古大賢虎變,愚夫難測,故當晚雪只下得更緊耳。
和尚一口咬死蕭恆娶的美女能害死他,蕭恆凍得跳腳,不願戀戰,便信口說道:「我何嘗說要娶女人做老婆?」
和尚眼光一閃,拊掌道:「有門!」
他圍著蕭恆轉了兩圈,頻頻點頭,「依和尚所見,施主今夜便要遇此命定之緣。」
「再沒有錢,告辭,保重!」
見他甩手要走,和尚力如蠻牛,三捉其手,往北指道:「北行數里,當遇一男子。南地人氏,正陷囹圄。美目姣服,望如天人。自古論美人,有兩大定律:一曰英雄救美,此亘古不變之真理,施主若予援手,芳心即在覆掌之間;一曰越美的女人越狠毒,安知男人尤甚。只是禍兮福之所倚,他的狠辣在施主此處未必不是好事。」
以下數言近於淫佚,念及東宮尚未成年,故略去不提。蕭恆面紅耳赤,正要發作,和尚突然話鋒一轉:「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自古以來,白頭鴛鴦失伴飛,恩愛夫妻不到頭。」和尚斜眼乜他,「你二人雖有緣無分,但瓜熟蒂落,豈不勝過其他分離夫妻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