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風良夜,何薄於我。
黑暗裡,秦灼低頭和蕭恆額頭相觸。他一閉目,蕭恆臉上便有了涼意。
蕭恆握著他的手,依舊眉頭緊皺,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痛楚。
***
梅道然並沒有遲來許久。
他形容不整,看來也已睡下,顧不得禮數,快步走近天子榻前,見蕭恆眉間已然發青,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上前再探脈象,腦中轟地一響。
竟已至此。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驀地生發出一片茫然,抬頭和秦灼對視,眼神極為悲愴。
秦灼卻很平靜,眼中甚至瘋狂地一熾精光,只道:「他有話同你講。」
梅道然半跪下來,將耳朵俯在蕭恆嘴邊。
蕭恆嘴皮輕輕蠕動幾下,幾乎聽不見什麼聲響。
突然之間,梅道然神色遽變,驚痛、狂喜、悲苦、酸澀……百種情緒頃刻畢盡。最後,他沉聲問:「陛下為什麼現在說這個。」
蕭恆只拿眼睛看他,嘴唇動了兩下。
走、吧。
梅道然眼中跳著兩簇火焰,與他對視良久。
終於,他後退一步,雙臂仆地,正跪叩頭。而後抽身立起,掉頭就走。
秦灼望著他被夜色吞沒的背影,不知是安慰還是失望。
蕭恆朝不保夕,他竟真的說走就走。
只是,蕭恆為什麼現在要他走?
其下深意,秦灼已有猜測,卻不願多想,只當妄想。許是那藥丸真起了效用,沒過一會,蕭恆竟肢體放鬆,如此沉沉睡去,天明醒來,又由秦灼餵著緩緩吃了碗熱粥。這樣瞧著,精神頭竟還好些。
他仍要上朝,秦灼拗不過,便親自服侍他盥洗更衣。
此事執於婢妾,秦灼從不肯做,倒多是蕭恆來伺候他。如今心境改換,只覺得兩人在一起便是好極,那些爭強好勝之心,竟半分都沒有了。
這麼想著,秦灼半跪下替他整理佩帶,竟無絲毫忍辱之意。那一瞬,他甚至心想,婢妾又如何,若能將這個人長長久久留下來,做婢妾又算得上什麼?
這般奇異又可怕的心念一動,秦灼自己未免嚇了一跳。尚未回神,蕭恆已手忙腳亂地扶他起來,靜靜持他手臂,卻不知如何開口。
在他相好措辭前,秦灼已捧起旒冕替他戴上,抬手垂下珠簾。
兩人都沒有立時說話。
沉默好變臉,長似乎永久,短又不過一瞬。蕭恆先開口:「看得出來嗎?」
秦灼輕聲道:「陛下神武非凡,一如往昔。」
日光入戶,將蕭恆臉頰削得鋒銳。但旒珠將他臉一遮,經光影潤澤,形容的確不那麼枯槁了。
蕭恆抬手摸了摸他的臉。
如今臨近上朝,這樣溫存便有些異常。秦灼還沒有反應過來,接著,出乎意料地,蕭恆低下頭,隔著珠簾吻上他的嘴唇。
那人並不進攻,亦不深入,只閉上眼睛,靜靜依靠了一會。
這讓秦灼感覺很不好。
這樣舉重若輕的一吻,反而把他整顆心都顛倒過來。蕭恆吻他是那麼尋常的事,但此地此刻,今時今日,一種無法言說的惶恐徹頭徹尾地淹沒了他。竟因為蕭恆在吻他。
沉重的、孤注一擲的,宛如赴死。
他不由嘆道:「……六郎?」
蕭恆沒有回應,但終於將舌頭滑進去。
秦灼仰起臉,輕輕抱住他後背。
旒珠糾纏著,滴滴答答地響。
這一吻吻得進退兩難,猶如死別。甚至沒有情慾,只是想把彼我捏成一個。日光推著窗刻影子,一點一點從他們身上推移而去。
霍地,殿外響起鐘聲。
兩人便親得黏起來,直至鐘鳴結束,蕭恆才抬起頭,手卻仍捧著秦灼的臉。待秋童在外催了一聲,他方用拇指揩了揩秦灼的嘴唇,輕輕一揉,沒再說一句話,就這麼走了。
秦灼心中惴惴,眼盯了會門窗,這才邁開步子,去外殿看南秦的摺子。
他身為諸侯,本就無須時時站班。褚玉照死後,陳子元又為他告了病,如今尚在期間。看了沒幾份,殿外便嘈嘈雜雜亂起來。他一早的不安心緒忽然落到實處,忙要出去察看。
秦灼正快步往外,一道人影突然闖入,猛地和他對面一撞,連忙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