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一二一 黑玉
除夕夜好大一場雪。
家家燈火通明,雪花如席後,飯香浮動。長堤下,五十左衛帶甲埋伏,身積薄雪,手臉通紅。
「大過年都辛苦,端了這個窩子,我請弟兄們吃酒。」梅道然右手按刀,左手一壓,示意眾人矮身。
「成啊。不過卑職等這麼多人,得把將軍吃個傾家蕩產!」
梅道然笑道:「咱找陛下掏錢。」
爆竹聲沿街齊響,震達雲霄。眾人只交談這幾句,一動不動,直潛成堤下影子。
梅道然正掐算時辰,忽聽有人急聲叫道:「將軍,東邊有人來了!」
是個年輕兵將,扶著盔繃緊聲音:「卑職瞧見臉,似乎……是秦君。」
梅道然心中一跳,忙抬頭去看。他夜中目力好,瞧見一前一後穿斗篷的人影。後頭個頭的確和秦灼相仿。他問:「確定嗎?」
「總有七八分像。」那兵將猶疑,「或許卑職眼花……只是,秦君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一戶屋門突然打開條縫,那二人左右一顧,相繼入門。
「時辰快到了,」副將催問,「將軍,還要不要突入?」
梅道然咬牙,拽下腰牌一投,「我帶軍留守,快持此令面見陛下!」
***
室中燈火昏昏,陳設簡樸,不過是尋常人家。於老九推開靠牆柜子,露出地面,又輕輕搬挪,竟將地磚撬起來。
暗道!
「難怪陛下多番查剿暗娼,也沒有找到這個地方。」秦灼揭下斗篷,微笑,「貴主足智多謀,令人欽佩。」
良家正是最好的偽裝。
「我為郎君照路。」於老九遞給他燭台,自己舉起油燈,先行下了暗道。秦灼一撣衣裳,也緊跟而下。
脂粉,煙霧,暗香。
秦灼剛下去半個身子,這些便如生指爪地黏上來。他轉臉一瞧,當即眯起雙眼。
地下足有一丈深,裡面起樓閣,絲竹嬉笑不絕於耳。上下兩層,朱檐畫簾後白煙冉冉,如雲生戶。燈都紅著,隔著門瞧,人都是一個個黢黢的影子。吞雲吐霧,面目可憎。
秦灼不動聲色地一掩口鼻,笑道:「人道天上宮闕,未知地下亦有瑤台。」
「郎君謬讚,陛下登基後風聲太緊,比起當年可是九匹馬都追不上。」
於老九落了地,伸手要迎他,秦灼卻換手舉燭台,另一手扶梯,不動聲色避開。
於老九毫不在意,笑嘻嘻道:「這下一層是通鋪,窮酸的沒法一擲千金,一塊聚錢在這邊玩玩。上一層是雅間,我引您去這兒。」
樓上與尋常酒樓無異,室中設屏風,掛書畫。等秦灼坐定,另進兩個丫鬟擺香爐添瓜果,舉盆請他淨手。
於老九搓著手諂笑道:「那我將人給您請來。」
秦灼取一錠金子,笑著交給他,「勞煩。」
沒過多久,廂門又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個女人,裙如彩雲,頗有姿色。她從秦灼下首坐下,打開一隻鎏金小匣。
裡頭是一塊五寸見方的烏黑膏脂,鏤刻花紋,好不精緻。旁有未曾見過的器具,剪形、鉗形、鉤形,共七八件。女子一一取用,姿態優雅,只如烹茶調香,自成氣度。
秦灼卻將眼睛定在她臉上。
女子似乎很適應這種目光,只得體微笑。
半晌,秦灼挪開眼,不動聲色地深吸口氣。
這是當年在小秦淮,引他上翠微閣的女人。
蕭恆廢妓館,小秦淮只得關閉,之後卻未有音頻。自此,「燈山」中人出現在這種隱秘場合,只有一個解釋。
此處,是第二個小秦淮。
碗盞輕挪聲響起。秦灼回神,見她捧一隻蓮花盞在案上,裡面是半盞黑色藥汁。如此事畢,女子輕輕躬身,只道告退。
「娘子稍待。」秦灼叫住她。
他沒有拿燈籠,便將案上一盞蠟燭遞過去,含笑道:「燈火三兩獻羅漢,蠟紙五錢請佛王。」
女子微露訝然,抬眼與他對視。燈火下,秦灼眼珠明亮,有如金丸。
這句話是燈山暗語,大意是:我是握有重要信息的人,想請見你們最高級別的人。
女人接蠟在手,問:「什麼佛王?」
「黑玉佛王。」
指阿芙蓉膏貿易的頂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