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童點點頭。
蕭恆將匣子合上,遞給秋童,「給阿玠吧。」
「一入冬,殿下的確也是手腳冰涼。」秋童還是躊躇道,「好歹是大君的心意……殿下也不愛吃苦丸子的。」
「切成兩半,再替他兌碗枇杷水喝。」蕭恆吩咐了一句,又停了停,自己拿小匙舀了膏子,調了碗溫水。又找了把削果子的小刀,將紅丸對半切開。
手起刀落,丸子啪嗒裂開,滴溜溜停在案上。
秋童奇道:「這裡頭還有一層呢。」
他轉臉看蕭恆,卻見蕭恆皺起眉頭,用刀尖刮取了一些夾心。外頭的紅皮子裡裹一粒龍眼大的丸子,烏黑油亮,黏糊糊的,似乎是種膏體。
蕭恆用指頭拈開,還不待嗅,登時變了臉色,只問:「都有多少人經手?」
秋童心叫不好,忙道:「自呈送以來,便是由奴婢保管。但在大君府里……就不清楚了。」
這東西明顯是些腌臢貨色,秋童以為蕭恆多少要動怒。結果,那人只接過帕子擦擦手,又啪地拋在榻上,說:「你拿一半,親自送到他阿耶手上。再叫梅子來,我有事找他。」
秋童不敢耽擱,命人傳召梅道然後,便出宮叩響大君府的角門。候了約莫一刻,秦灼方召他入內。又過了一刻左右,內室門帘一動,秋童躬身退出,對阿雙道:「大君叫姐姐進去。」也不叫送,自己悄默聲來、悄默聲走了。
阿雙一打簾,叫熱烘烘的酒氣熏得腦仁疼,忙從香合里舀沉水香來焚,又要推窗透氣,便聽榻上有人懶懶道:「你先來。」
她瞧壺裡有滾水,只道:「就來。」燙了條手巾,挽好袖子擰罷,這才往榻前去,將手巾遞給他擦臉。
秦灼接過來擦擦手。他倒提的酒壺丟在案上,一身酒氣,臉也通紅,但眼神清明。他語氣稀鬆尋常,將扳指轉下來,仔仔細細擦著,頭往案上一撇,說:「我吃了一半,給你剩了一半,這吃吧,美容養顏的。」
他從前的糕點,也常分給阿雙吃。阿雙神態只微露疑惑,問道:「生嚼嗎?」
秦灼略作思忖,將半盞殘酒遞給她。
阿雙捧過杯子,又將那半個丸子拿起,抬手要合進嘴裡。突然,秦灼揚手將東西打翻在地。杯子也沒碎,滴溜溜打了個轉,杯口朝下,一座五指山般,將那黑心東西牢牢壓死了。
秦灼靠在榻上,鼻息沉沉,半天不說話。阿雙惴惴坐了片刻,聽得燈花一爆,秦灼也開口:「是阿芙蓉。是以我的名義送入宮中,請他阿爹吃的東西。」
燭心又噼地一響。秦灼雙眼被照亮,輕笑一聲:「真當我死了。」
阿雙後背黏一層汗,知道秦灼方才是試探她,更不敢隨意接話。
半晌,方聞秦灼又道:「他阿爹明令禁止這玩意,走的應當是暗處的路子。你偷偷叫人去問,誰能摸得著貨,花重金請人來一趟。別到家裡,另賃間屋子。」
他頓了頓,說:「避著點鑒明。」
阿雙沉思道:「大王是懷疑……」
秦灼把另一隻酒杯遞給她,阿雙便吃了一口。秦灼乜著燈,將扳指緩緩推上拇指,道:「拿我的燈籠,讓燈山查一件事。」
「重陽清晨,是誰調空的虎賁軍大營。」
***
太醫深夜入宮,卻不料天子叫他辨認此物。先觀其顏色,又以金針剔取少許,微微拈摩,於蠟上炙烤。白煙如縷,焦香淺淺。
太醫思索片刻,道:「這阿芙蓉膏用料新鮮,製成不過半月。煙藍白,粘如蜜膠,聞之有香木遺味,以臣所見,是西南地的罌粟種,應當是『血英』一科。」
蕭恆皺眉,「西南?」
「是,『血英』喜濕熱,好丘陵,盛產於瓊地。只是如何流入京中,臣不得而知。」
「臣去查了,這玩意是市井貨色,一抓一把。送的人也是泥牛入海,摸不著路子。」梅道然正侍坐在側,「大梁禁絕阿芙蓉已久,但臣聽聞,近期京中子弟以此為尚,少服些許,以振榻上雄風。」
那就說明流通廣泛,且能批量生產。
太醫忙道:「的確,肅帝元和年時,阿芙蓉膏曾作帷中秘藥,只是沒有揭到面上。」
「當年在潮州清剿就大費力氣。一些酒館茶館頗為流通,名為飲食,實為暗娼。」蕭恆沉吟片刻,「梅子去打探吧。摸到上游,就能收網。」
殿中只燃燈一盞,燭火昏昏。太醫察覺天子面色不善,便也告退。梅道然瞧著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陛下只問此物的老家,就不想知道是誰下手嗎?」
蕭恆臉隱在陰影里,道:「問來處,是我擔心秦溫吉對少卿陽奉陰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