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將信將疑,只道:「燈油不夠了。」
秦灼笑道:「我願為貴地再捐三百朱蠟,此後另捐三百於陽陵祖師墓前。」
燈山的最高領頭人稱「紅燭」,第一代紅燭正是他的姑母秦淑妃。而世人認為淑妃葬於陽陵。
秦灼不僅是以此自證身份,又重新表明,只有和「紅燭」同等地位的人,才能和他面談。
果然,女子目光一閃,嫣然笑道:「郎君稍候。」
門扇重新關上。秦灼從袖中掏出扳指,緩緩推上拇指。
這裡的東西秦灼一概不動,等人一走也將香潑滅。他靜坐一會,聽得門外腳步漸近。推門聲響起時,他抬起頭。
對方扶在門後的手突然一卡,一動不動停在半空。
片刻寂靜後,秦灼嘴角一抬,咬牙切齒地啐出三個字:
「陳、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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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雪已止了,爆竹的硝煙和飯香也生了凍,成塊的結塊成片的連片,個個分明,撐得鼻腔疼。眾人腰間有酒囊,也不敢解下來吃,一怕誤事,二怕冷舌根碰熱酒,整個要斷到嗓子裡。
蕭恆走到堤下,馬蹄放得輕,剛把黑斗篷丟開人便鑽到陰影里。眾人見他,齊齊讓道。他靠到梅道然身邊,問:「沒看錯?」
「大抵差不了。」
蕭恆點點頭,「那等著。」
梅道然深深看他一眼,向後低喝道:「傳令下去,等剛才的人走了,再按原計畫行事!」
***
燈光昏沉里,陳子元立在門外,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有些生硬:「如果我說,我也是叫人帶來的,你信嗎?」
「原來如此。」秦灼點點頭,「那你是幹什麼來的?」
陳子元呵呵笑道:「家醜,家醜。」
虎頭扳指由食指摩挲著,一下一下地伐。秦灼笑意如舊,陳子元卻只覺室內發冷,連手背都起了層栗。左右張望一下,忙走進室內將門合上,斟酌半天,只好道:「你妹妹說,你和梁皇帝……不和睦,叫我來一趟,了了給她報信。」
秦灼點點頭,「消息真靈通。不只這樁事吧?」
陳子元氣急敗壞,跨到他對面坐下,「親哥,我能算計你嗎?」
秦灼只盯著他。
陳子元敗下陣來,「還有就是小秦淮倒了,燈山那些人沒著沒落,說新有了落腳,叫我來瞧瞧……」
秦灼打斷道:「我不是叫他們都回南秦麼?」
陳子元摸了摸鼻樑,納罕道:「沒聽說啊。」
燈山已經不怎麼聽他的話了。
秦灼不語,從袖中捏出半個丸子,丟在他面前。
陳子元撿起來瞧,從手中又搓又拈,疑惑道:「黑膏?你怎麼弄來的?」
「借花獻佛,差點進了他阿爹的肚子。」秦灼淡淡道。
「溫吉?」陳子元駭得目眥欲裂。
秦灼盯著他,一言不發。
「我真不知道這事!我知道這事能由她亂來嗎?」陳子元百口莫辯,一急就上手摸腦袋,突然靈光一現,「大王,聽說你倆分房了?是不是蕭重光力不從心,自己……找了個助力的?」
桌案哐地一聲巨響。秦灼猛地一拍桌子,以手指他,渾身發抖。
陳子元常與他玩笑,亦多打趣蕭恆,不料他反應如此之大,連忙伏地跪倒。半晌,方聞極輕的一縷嘆。怒火如沸,撤薪乃止,火停後的余怒,只有這一絲輕煙。
「子元。」秦灼啞聲叫他,「老師死了。今年重陽。」
陳子元大驚,一時說不出話,許久後才道:「沒聽見信兒啊……」
秦灼神色疲憊,伸手捏了捏鼻樑,「我的主意,秘不發喪。他要殺阿玠,重光忍不了。他削諸侯湯邑的聖旨剛下,再傳來他賜死太宰的消息……」
他沒有說下去。
外頭弦歌淺淺,《妾薄命》仍唱著:「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蓮花盞中藥汁已冷,鮮香散去,隱有異味。秦灼似忍耐至極,壓低身子,一隻手按在他肩上,問:「子元,你我相交多年,你給我句實話。我到底要怎麼樣你們才能善罷甘休?阿玠這一年出了多少事,他阿爹那麼一個人,已經快被折磨得發瘋。阿芙蓉我明令禁止,也下旨申斥過她。秦溫吉呢?得寸進尺,一手遮天,東西都倒到京城來了!真當我是聾子瞎子嗎?」
他喘息一陣,沉聲道:「我兒子要殺,我枕邊的也不放。子元,我真的驕縱你們到如此地步嗎?」
陳子元連忙叩首,「臣不敢,臣願為大王肝腦塗地,二十年來未曾改變。溫吉是大王一奶同胞的親妹妹,只是性子暴烈些,她一顆心裡只有大王,臣和兒子都在後頭。她怎麼會,又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