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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灼點點頭,也道:「來了。」

又是一會無話。

蕭恆目不轉睛地看他許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好一會才止住,說:「對不住。但我的確沒有騙你。玉龍巖和你的太子太師,沒有人敢動。我的私印,前一段,還是交給你收著。我是真的……」

秦灼替他拍著後背,忙說:「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蕭恆喟了口氣,抬手摸他的臉,說:「我知道,裴公海像你的父親,沒有人能比父親更要緊。你怎麼看我無所謂,但少卿,阿玠是我的兒子。哪怕是我的父親,我也不允許他傷害我的兒子。」

秦灼張了張嘴,聽見自己說:「在我這裡,你也是最要緊的。」

蕭恆搖頭笑了一聲,沒有接話。過了一會,他握住秦灼的手,十根指頭不分你我地繞在一處,嘆道:「你不要害怕,龍武我給了你,就是讓你用的。要不要緊的,你也不會殺我。畢竟咱們這些年了。」

他苦笑道:「咱們這些年了啊。」

這些年。他們的這些年像半個底懸空的大花瓶。美輪美奐,搖搖欲墜。花瓶里鎮著鬼,蕭恆現在把鬼名叫出來,那瓶子開始由內向外地劇烈顫抖了。從外頭晃還好,挪挪地就夠了。從裡頭作祟,不能救,沒人救得了。

秦灼耳邊突然炸響一聲,那瓶子跌下地,碎得屍骨無存。他渾身打著哆嗦,蕭恆抱住他,反反覆覆地、像說給自己般道:「你不要怕,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知道裴公海對你有多重要。你也不要擔心我,我只是這一段有點累著,沒有休息好。正好多睡幾覺。」

「搬回來吧。」他說,「阿玠很想你。」

逼宮鬧劇似一場大夢,竟就此輕輕揭過,闔宮上下不敢再提,但瞧他的眼神分明躲閃起來。他一走近,嘁嘁喳喳的聲音便收住,等他腳步一邁,又開始交頭接耳。人心怕了,這是蕭恆也治不了的東西。秦灼不在意,他在意的本就只有蕭恆一個。而蕭恆呢,依舊待他如常,體貼照料無一不周,但秦灼知道,有句老話:破鏡難圓。

他們兩個早拼成一面鏡子了,你嵌著我,我鑲著你。交股廝磨,生死相依。這次叫他嘩地打翻在地,只滴溜溜打個轉,依舊亮堂堂明晃晃,似乎光潔如新。但秦灼明白,不可能。打了就是打了,如新不是新。或許蕭恆的那一半居然完好,先破損的竟是他。從前有人問他,什麼心最容易碎?現在他知道了。良心。他良心的裂隙里被種下妖魔的種子,妖魔就透過他的瞳孔來看世界,久而久之,連蕭恆都要變成陰惻惻的樣子。

而且,蕭恆終究不是沒有變化。他先發現蕭恆的異樣,是回來後的第二個夜晚。

兩人吹燈上床,蕭恆背身躺著,他貼在身後,手臂跨過他肋骨抱在胸前。迷迷糊糊間,秦灼似乎聽見有人低喊一聲,他睜開眼,只覺身邊人肌肉繃緊,渾身發顫。他心中一緊,忙撫蕭恆後心,只覺寢衣都黏在背上,深秋時候,這人竟出了涔涔一身冷汗。

秦灼忙抱著他叫:「六郎、六郎。」如此喊了七八聲,蕭恆才動了動眼皮,兩眼黑洞洞地照在秦灼臉上,好久才緩過神,問:「怎麼了?」

秦灼問:「你怎麼了?」

蕭恆默了一會,還是道:「發了噩夢。」

秦灼又問:「夢到什麼?」

蕭恆反而不說話,靜靜從他腿上躺了一會,隨手擦了把臉,便從他懷裡撐起來,只說:「睡吧。」

好容易挨到天明,秦灼私下請了太醫,將他形容道了一遍。

太醫沉吟片刻,道:「似乎是驚悸憂怖所致,但陛下心性堅忍,如何也不至於此。」覷著秦灼臉色,又說:「臣先開一服安神湯藥,陛下用著,當有好轉。」

他這話一出,秦灼反倒有些失魂落魄,只應了一聲,連太醫告辭都沒有理會。

蕭恆……在怕他。

也是,蕭恆這樣的人,掏心掏肺地對他,將關乎性命的禁衛交在他手上,卻被他背後捅刀,逼宮上堂。他捫心自問,換作自己能受得了嗎?換作誰能受得了?

他終於成了蕭恆的夢魘了。

破綻如謊言,一環套一環。秦灼發現另一件事時已經過了一個月。

清夜如水,羅帳低垂,他動了心念,抬手摩挲蕭恆眉頭,問:「你想嗎?」

蕭恆還沒睜眼,就被他俯身吻住了。

睡時衣衫鬆散,輕易就肌膚相貼。兩人呼吸粗重著手腳交纏,猛地,蕭恆翻坐起來,將二人拉開空隙。

他避開秦灼的目光,說:「少卿,我有點累。」

秦灼定定看了他一會,說:「那睡吧。」

他先側身躺下,蕭恆在背後抱住他。夜沉如水,氣息交疊,欲望塵泥般在水中靜靜下淀。他一顆心也一起沉下去,溺死了。兩人貼耳交頸,就這樣一夜無話,睜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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