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今年春日慘澹,難得的艷陽天。大君府後的獵場上,褚玉照挼一羽在手,引弓而放。
幾乎是同時,又是嗖地一箭破空,從身後射來,直直刺中靶心。
他瞧著那顫顫尾羽,笑道:「大王好弓法。」
秦灼扶著馬鞍緩慢下來,邊走近邊說:「不比從前了。小時候比射,總輸你一籌。記得一年仲秋,阿耶把我的如意帶賜給你,我不服,和你打了一架。那時候滿腦子都是:你竟敢和我動手。」
褚玉照笑道:「打架這事豈能吃虧。」
秦灼問:「家裡不打你板子?」
褚玉照便糊弄:「陳年舊事,臣記性不好,記不清了。」又道:「打了也罷。當年和大王去金河邊賽馬,碰見的那個神嬤嬤不是說了嗎,臣上輩子欠你一條命,這輩子得還。挨打受累,全做還債吧。」
「你還像吃虧了。」秦灼笑道,「我阿娘也罰了我,因為勝負未分,我沒打贏。罰我去穿針線,七色絲線滿滿一筐——又不是乞巧。我現在看見針就手抖,早知當日,多送你幾根帶子也是值得。」
褚玉照也笑道:「沒叫大王繡荷包就是好的。」
秦灼玩笑道:「荷包好,荷包能贈有情人。」
褚玉照揶揄道:「那梁皇帝豈不得掛了滿腰?」
春陽金輝里,秦灼只淡淡笑了下。
褚玉照將弓放在架子上,正色問:「他待大王不好嗎?」
秦灼遠望天邊,喃喃說:「哪有比他還好的呢。」
「比南秦的河山都好嗎?」
「這不一樣。」
褚玉照說:「今年大明山新供了彩燈,有一座燈樓,足有十層,最頂層供奉的不是父母,而是一尊肖像。旒珠十一,紅衣白虎。」
秦灼眉頭沉,眼角卻挑著瞧著他。
「大王離開太久了。南秦百姓日日夜夜,企盼君歸。」褚玉照一動不動地回望。
秦灼挪開目光,淡淡道:「等阿玠病情穩定,我就回去。」
「臣聽聞梁太子病難根治。」
秦灼眯了眯眼,只說:「孤聽聞,馬道成了芙蓉道。」
褚玉照嚯了一聲:「梁皇帝的枕頭風。」
「鑒明。」秦灼叫他的字,「玩過傀儡戲嗎?」
他立弓在地,雙手撐著,一隻靴子慢慢敲地,悠悠道:「現在線都牽到我身上來了。」
褚玉照忙跪地抱拳道:「臣不敢。」
秦灼沒有理,緩緩轉著扳指,說:「家裡不聽話,你也不聽話嗎?」
「臣誓死效忠大王。」褚玉照斟酌道,「西瓊種植罌粟、生產阿芙蓉,是其內政,南秦無權干涉。但段氏是公夫人,她親自開口,朝中很難……」
「秦溫吉怕她?」秦灼出言打斷,「你從前見她不是連馬都不下麼?倒難得向著她說話。」
秦溫吉為南秦政君,按秦律,秦臣遇她需執臣禮。但一些世族大家拘泥陳規,不滿她女子主政,更是因此多番勸諫秦灼南返,以免陰陽顛倒、牝雞司晨。褚玉照為大家子,向來捍衛宗法,自然是其中之一。
褚玉照道:「政君以女子干政,的確大為不妥。但這件事,政君沒有做錯。」
秦灼不置評價:「我有道旨意,你叫人捎回家。」
***
秦溫吉半跪在地上,面無表情地完那道嚴禁阿芙蓉、勒令她閉門思過兩個月的旨意,扶著膝蓋問:「是天子的意思還是大王的意思?」
使官道:「政君知道,南秦政事,梁皇帝從來不敢越俎代庖。」
這話說得尊卑顛倒,但沒有人覺得有絲毫不對。
秦溫吉目光發冷。她替西瓊提供市路是為什麼,她不信秦灼不知道。
接著,她咯咯一笑,撩袍拜倒,高聲道:「臣秦溫吉領旨謝恩!」
第119章 一一三 杯酒
使官告辭後,秦溫吉撐著膝蓋站起來,瞧見兒子在地上捉木劍玩,便對陳子元道:「把你兒子帶出去。」
陳子元叫人抱走孩子,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說:「大王不是叫人拿捏的性子,為了幾個利錢生間隙,不值當。」
秦溫吉冷笑一聲:「我他媽缺這二兩破銅爛鐵?」
陳子元瞧著門外落日,嘆道:「西瓊和大梁之間,大王早有了決斷。」
「他決斷錯了!」秦溫吉摔開他的手,蛾眉緊蹙,「蕭重光伐秦是遲早的事,他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陳子元,你也清醒點,自鑄錢、養親軍,哪朝天子敢繼續放任下去?南秦坐大到如今地步,是他梁皇帝自己養虎為患。他樂意枕畔睡虎,別怪到時候命喪虎口!」
她允許段氏借道,並非貪圖阿芙蓉之利,只是以此為契機向西瓊示結盟之意。瓊、秦一旦成約,大梁西南便如生瘡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