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瓊背梁,是獨立的先兆。蕭恆不會容忍。
陳子元忽地想起什麼,倒吸口氣:「當年梁皇帝南下談判,你就用自鑄錢和自招兵為籌碼換大君半年北上……你一早就動了這個心思?」
秦溫吉從椅中坐下,揭開茶盞慢慢刮著沫子。她臉孔掩在大紅豎領的風毛後,只露出似乎姣好的側影。
陳子元見她如此,心中便有答案,急聲道:「溫吉,你要把大王置於何地,太子是他的親生兒子!」
「我南秦百姓也是他們爺娘的兒子!」秦溫吉陡然提高聲音,陳子元不再說話。
茶蓋茶盞叮叮相碰,那手勢似在刮一片頭骨。她咯咯一笑:「談判——我本以為秦灼會了我意,大明山見面也是替我來唱白臉。誰他媽想到,他從頭到尾就讓蕭重光迷得五迷三道,就差把南秦拱手讓人了!真是阿耶阿娘的好兒子,咱們的好大王!」
陳子元艱澀道:「大王……他是真心想和梁皇帝過日子。」
秦溫吉嘆口氣,將盞子一撂,走上前摸了摸陳子元的臉,語氣悲憫地叫他:「他阿耶,過日子,誰離了誰都一樣。」
***
長安天氣轉暖,觀音手更欲作祟,蕭恆只得多服長生。他雖好忍,疼痛到底難耐,秦灼看他連日臉色不好,太醫把脈又未果,只得直言問他:「到底怎麼了?」
蕭恆自然還是笑道:「沒事。」
靜夜已濃,帳子還沒放,秦灼靠著枕頭倚在床上,盯著他道:「上衣脫了。」
蕭恆笑著搖頭,便將上衣解下,前前後後叫秦灼看了,只有舊傷疤。
秦灼沉沉瞧他,說:「褲子。」
蕭恆笑道:「脫了這個,可不只是叫你看看的事了。」
秦灼不理,只靜靜看著他。蕭恆無法,只得依言脫去,將鞋脫在榻邊,彎腰把另一雙踢亂的軟履擺好,這才上榻挨著人躺下。
他皮肉上沒有新傷,自然不怕查驗。聞著蘭麝淺淺,也慢慢合上眼,神思倦怠時,猛地感覺臉上一涼。睜眼見秦灼撐著頭,一手撫摸他右臂,突然掉了串眼淚下來。
秦灼啞聲問:「你到底怎麼了呀……我前一段說話是不好聽,可我也和你道過歉了。」
蕭恆看不得他這般,忙替他擦了臉頰,展臂抱住他,柔聲道:「少卿,和你沒有關係,我……」
他張了張嘴,只說:「我好累。」
秦灼無聲凝視他,片刻後,將被子拉過來將二人一併蓋住。他緊緊擁抱蕭恆,像抱一根被摘除的肋骨。蕭恆這話半真半假,秦灼沒有追究。蕭恆不希望他追究。他不問了。
二人這樣含糊著,一晃眼又過了小半年。秦溫吉雖不忿,但至少明面上再沒有經手西瓊的事。如此又到八月十五,是秦灼整數的生辰。當年入京還是未及弱冠,如今兒子都大了。含元殿開宴,不為仲秋為賀壽,又是一夜千燈齊明。
即將開宴,秦灼已入座。蕭恆正在後殿更換禮服,忽聽人匆忙打簾,是秋童快步上前,低聲道:「太子殿下的酒水有些不對。」
蕭恆動作一頓,已有宮人將酒杯托來。秋童道:「奴婢照例點酒餵魚,酒一入水,那魚就翻了肚皮。奴婢不敢聲張,先來回稟陛下。」
蕭恆蘸了點酒水拈了拈,從鼻前一嗅,沉聲說:「是鴆頭。」
「這不是秦地……」秋童察見蕭恆臉色,連忙噤口。
鴆頭是一種毒草,長於濕熱山地,南秦即為盛產地之一。因其毒性甚於鴆毒,故得其名。
蕭恆臉色難看至極,咬牙問:「太子還小,誰給他安排的酒水?」
秋童忙道:「今年是大君而立之壽,算是第一個大整數。裴太宰提議,請殿下為大君祝一杯酒。」
也就是說,蕭玠敬酒後,自己要吃這一盞。
蕭恆皺眉問道:「裴太宰動過這杯酒?」
秋童道點點頭。
蕭恆深吸口氣。他向外探看,殿門外露著蕭玠半個身子,沒有探頭探腦,穿著禮服拘謹坐著,努力做出個莊重樣子。
秋童順著他目光看去,低聲道:「奴婢為殿下換杯酒吧。」
「不必,」蕭恆的臉隱在玉旒後,「照常進行。」
蕭恆面無波動,如常步入殿中。眾臣拜見,眾臣落座。分饌,賜酒,奏樂,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他甚至沒有餘光分給裴公海。
裴公海要殺蕭玠。
意識到這個,蕭恆心底發沉。而開春讓蕭玠險些回天乏術的中毒一案,也是在裴公海探望之後。
只是,他要殺梁太子,那蕭玠的毒為什麼會紓解?換言之,是什麼讓他決定放棄那次的行刺?又是什麼讓他決定在半年後再度刺殺?為什麼第一次下毒極盡精巧、如今手段都不得詳查,這次卻如此粗陋,輕易查到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