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前,梅道然推了把門,銅門環都冰手。
反鎖了。他後退兩步,抬腳把門踹開。
冰室建於大梁開國,歷代帝王取用,至今未曾廢止。其中冷氣森森,壁如積霜,立有重重冰鑒,每隻需一人合抱。梅道然往前幾步,蕭恆已趕出來,解釋道:「阿玠的藥得用冰,我來瞧瞧。」
梅道然將他打量一遍,說:「這麼瞧?」
蕭恆不說話。
他袒著上身,只在肩上披了件單袍。鬢髮眉毛全都濕漉,像剛被冰水澆透。
梅道然目光從他身上逡巡,視線往上,猛然定住。他直直盯著蕭恆雙眼,顫聲說:「陛下,你的眼睛……」
眼仁發紅,瞳孔如血。
蕭恆別過頭,梅道然匆忙扣他的手腕,脈象卻與常人無異。
怎麼回事?
蕭恆瞧他神色,將手臂往一旁冰鑒上一划,登時拉開一道血口,翻給他瞧。
血是紅的。
蕭恆像哄蕭玠似的:「真沒事。」
梅道然盯著他傷口擰眉,突然抬手,點了他胸前兩個大xue。
蕭恆沒料到他直接上手,到底沒有撐住,被逼出一口血來。
梅道然瞧著那血顏色,一顆心沉到了底。
他臟腑里的血是黑血。
梅道然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蕭恆回視著,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梅道然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顫慄得像另一個人:「你的觀音手不是解了嗎?」
蕭恆苦笑一下,只說:「解藥是假的。」
梅道然問:「這麼多年了?」
蕭恆沒有回答。
「觀音手」得名,因為它毒性溫和,並非立斃。但它還有個別名,叫「溫柔刀」。
溫柔刀刮人骨,從服下起,就是死亡的起點。它會讓人感受到自己從哪個部位開始死去。
而蕭恆的死亡,在很多年前就開始了。
見他還扣著自己手腕,蕭恆笑了一下:「不用摸了,我也如實告訴你,我的脾臟已經碎了。」
一時死寂,只有冰在滴。
梅道然沉默半晌,問:「怎麼診脈都診不出來?」
「因為我身體裡的,已經不算是觀音手了。」蕭恆安撫地拍拍他肩膀,「我在服用『長生』。」
他說出這句話,像在講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梅道然怔愣片刻,蕭恆目光沉沉,望著他再次點頭。
「長生」並非解藥,而是更烈的蠱毒。蠱毒與其他毒藥不同,它能與人體共生。或者說,人的血肉作為器皿,培育它在體內紮根。「長生」一旦種成,可以儘可能地延長壽命。就像對蕭恆破碎的臟腑來說,「長生」融入血中會變成某種膠質,將它們重新粘合起來。
但這不並是什麼長生不老的仙丹。
以毒攻毒並非毒性消解,而是在體內達成一種平衡。「長生」藥如其名,的確是要人活著,但其實,是要人生不如死。
長生的代價,是時時刻刻,千刀萬剮。
蕭恆見他用那種目光瞧自己,只說:「梅子,我不能死。」
「我的體質異於常人,沒那麼痛苦,也不是時時刻刻。但最近……觀音手發作得越來越厲害。」
他這麼輕描淡寫過去,梅道然卻沒有放過,「那這次是怎麼回事?」
過了半晌,蕭恆才沉悶道:「我覺得……不太好。」
「觀音手近年發作頻繁,已經影響到我的五感。現在是目力。」蕭恆說,「藍衣,我不敢說我能撐到什麼時候。」
梅道然靜了一會,啞聲問:「……什麼時候加劇的?」
「奉皇五年阿玠遇刺,可能之前還有一兩次,眼睛開始時好時壞。」蕭恆補充道,「但大部分時間沒有問題。」
「所以你不顧一切地推行新法。」梅道然只說了半句,剩下的咽進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