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臉擋在手掌後,俯身磕了個頭。
蕭恆忙扶他起來,從袖裡摸出個紅包給他,轉頭去看秦灼時,卻見秦灼搓了搓手掌,一時有些訥訥。
蕭玠的紅包一直是他們各準備各的,蕭恆是三張小額的銀票,秦灼便是每年新鑄的第一串光明錢。小時候給他系過手脖,他後來淘氣,便愛扎在發揪上。
但秦灼忘了。
蕭恆面不改色,說:「阿耶的紅包在枕下壓著,給阿玠積福氣,一會阿爹給你送來。」
「臣知道的,阿耶保重身子。」蕭玠又對蕭恆輕輕一揖,「謝謝阿爹。」
目送蕭玠離去後秦灼沉吟許久:「阿玠……像個大人了。」
蕭恆欲言又止,最後只嘆了口氣,說:「咱們也不要守太晚了。一會我替你揉揉肚子,我們就歇下,好不好?」
夜沉似水,紅燭輕搖。他扶秦灼上床,替他寬衣去履,也抱人躺下。紅帳一落,似籠下一幕軟紅的夢。
蕭恆夢見了個女孩兒。
外殿裡,女孩從桌上抱下一碟果子,左挑挑右撿撿,抱著一枚荔枝要咬。
蕭恆從她身後立住,影子落下來,女孩嚇了一跳,匆忙回頭對他解釋:「我不是賊。」
蕭恆靠著她坐下,接過那枚沒有去殼的荔枝,用指甲給她剝開遞過去,柔聲說:「我知道。」
女孩雙手接過來,垂著眼睛小口小口地咬。她吃東西的神態很像蕭玠,咯吱咯吱,也像個兔子。
蕭恆取過盞,邊剝荔枝邊輕聲問:「有沒有去看阿耶?」
「我從阿耶那裡過來的。」女孩說到一半,輕輕「呀」了一聲,抬頭瞧他,「你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蕭恆點點頭,啞聲叫她,「囡囡。」
女孩眼睫閃了閃,輕輕叫道:「阿爹。」
蕭恆抱住她。
女孩坐在他懷裡,披帛似條吹皺的春水。她微仰起頭看他。那雙眼睛。
他怎麼會認不出那雙眼睛,杏眼含情,柳眉如山。秦灼是鮮有的目如杏核的男子。
女孩如同一面煙藍的月亮,正從他懷中盈盈升起。她輕聲道:「阿爹,我要走了。」
蕭恆緊緊摟著她,下巴貼著她額頭,連聲打顫:「囡囡,阿爹求你,你看一看阿耶。你叫阿耶瞧一瞧,好不好?」
「我已經同阿耶道過別了。但我還沒找到過阿爹。」女孩臉埋在他懷裡,小聲說,「我每次找阿爹,都會迷路。阿爹睡的不長,我剛要碰到你你就醒了。」
「阿爹……你多睡一會多好。」
蕭恆哄道:「阿爹以後不批那麼晚的摺子,一進亥時就睡,好不好?」
女孩沒有回答。
他的小女兒,頭髮是柔軟的,手臂是柔軟的,整個人柔軟得像月光。她髮髻盤得像一雙烏龍,將烙著月痕的脖頸垂下,蜷在他膝上,在他兩條手臂里。這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像是抱秦灼、抱蕭玠,又都不是。
這是他的驟得驟失。
「到時候,我想讓阿兄抱抱我。」女孩有點疲倦,聲音迷糊,「你們這樣,他很難受。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拖累,你們要好好告訴他。」
日頭漸漸上來,金子鋪上階,血色也洇上羅裙。女孩越來越困,漸漸不再說話。
蕭恆□□,渾身哆嗦得像犯了急症。手臂一下子撞翻了盞子,荔枝骨碌碌傾灑,滾了一地血點子。
這時,他聽見女孩叫了他一聲:「阿爹。」
「不是你的錯。」
***
蕭恆大口呼吸著坐起身,只覺帳中腥氣涌動,像紅月光生了鏽。秦灼仍在一旁沉沉睡著。
蕭恆剛要替他掖被子,卻摸了滿手濕黏。
血。
他慌忙將帳子打開,見血已染了半床,秦灼白衣盡紅,已然沒了意識。
除夕夜裡,太醫匆忙入宮,摸過脈後忙跪在地上,渾身顫抖道:「大君……已沒了雙脈之象。」
蕭恆瞧著端出去的血水,一顆心一點點墜下去。他顫聲問:「什麼意思。」
「陛下節哀……」太醫重重叩首,「小殿下……胎死腹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