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抱緊他,一下一下拍著他臂側,道:「少卿,你不要多想。」
二人相依著坐了一會,便聽阿雙在門前道:「太子殿下來了。」
秦灼有些閃躲,仍是道:「你去吧,說我睡下了。」
門外,蕭玠剛邁進一隻腳,又頓在半空,悄悄縮回去。
他低下頭,小聲嘟噥道:「好,阿耶好好休息。」等阿雙出來,他便能對答如流道,好、阿耶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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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有意無意地相互躲避,就這麼錯過了溝通的最好時機。等入了臘月,甘露殿的被茵上又淅淅瀝瀝落了幾天紅。自此,秦灼一顆心都撲在保這個孩子上,連蕭玠都顧不上了。
蕭玠的太傅換作夏秋聲,課業也忙,而秦灼越來越嗜睡,是故蕭玠去的時候秦灼常在休息,他也不叫人告訴,常在簾後站一會就走了。
好容易有一次,他來時阿耶醒著,也不抱他,只叫阿雙給他端果子吃,問了問最近身體和課業。
阿耶瘦了好多,但肚子卻像吹起來似的,裡頭似縫了個鼓囊囊的小包袱。是個小孩子。他瞧阿耶,覺得阿耶在病中也漂亮。臉龐一削下去,眼睛便更黑沉了,眉毛睫毛都濃著,嘴唇仍有一撇淡紅,氣色不那麼好了,更顯得五官穠麗起來。但阿耶眉心常蹙著,別人覺得好看,他卻只覺得辛苦。
他沒有挨著秦灼坐,故意搬了杌子坐在榻前。這個年紀的孩子有一些小心機,他坐遠了些,就是想秦灼抱他,拉到榻上來也好。前兩年他去抱秦灼時,秦灼身體給了僵硬反應,他已不太敢主動索抱了。
秦灼正攪一碗湯藥吃,忽然擱下碗,叫他一聲:「阿玠。」
蕭玠有點期待地站起來,往前站了一站。
秦灼便拉著他的手合在腹上,柔聲道:「阿兄也盼著你來呢。」
「是,」蕭玠笑容有些澀,「阿兄也盼著你啊。」
他沒有多待,一會便走了。秦灼沒有發現他的異常,但阿雙叫住他,道:「姑姑替殿下新做了帽子,殿下試一試,好不好?」
二人從閣中住腳,蕭玠從一隻竹筐里拾起一頂兔皮帽子,輕輕戴在頭上。他抬著臉,那隻帽子前沿漸漸往臉上滑,一會就把眼睛蓋住了。他也不說話,只鼻翼輕輕搧動,一會吸了一吸,清了清喉嚨說:「好暖和。」
這是阿雙閒來做的活計,如今卻說:「大王擔心殿下帽子薄了,特意囑咐妾做的呢。」
蕭玠輕輕咬著嘴唇,帽子的護耳耷拉著,像兩條垂下的兔子耳朵。
阿雙道:「就算大王和陛下再有了孩子,殿下也是最要緊的。」
蕭玠靜了好一會,才說:「其實我挺想要個弟弟妹妹的。但是……從小阿耶就說,只有我一個小孩兒,我是他和阿爹唯一的孩子。可能突然做不了『唯一』,有點失落吧。但我還是很高興,一家人都好好的,我很高興。」
他努力想要自己高興起來,輕輕摘下帽子,露出眼睛問:「姑姑,阿耶當初,有沒有像盼望這個小孩一樣盼望過我?」
阿雙嘴唇微啟。她不能說實話,她說不出。
殿下,你要我如何告訴你,你生命的初始,被你的生身人視作一種恥辱?
她望著蕭玠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蕭玠眼睛一彎,眼淚便流下來。他雙手擦著臉笑道:「好啦,好啦。姑姑怎麼哭了,胭脂都花了。」
他強笑著抱抱阿雙,將帽子捧在掌心。
至少,我也曾被滿心盼望,滿心期待。
那我沒有什麼所求了。
***
大年三十也異常寡淡,秦灼不好移動,守歲沒去東宮,三人便在甘露殿中。
殿中只糊了窗花、掛了燈籠,秦灼為了這個孩子連爆竹都沒有放,南地的說法,胎不穩,怕驚魂。蕭玠本想放一小支的,去年蕭恆答應了他,如今沒人再問,便也不提了。
除夕夜靜悄悄,又燈火通明著,蕭玠只覺自己像只小蟲,叫琥珀封住,連翅都沒法振一下。他瞧一眼秦灼,輕輕把凳子往他那邊挪了挪。
一頓飯吃下來,只聽見杯盞輕動,叮叮噹噹,沒有人交談一句。蕭恆給蕭玠揀了幾筷子菜,蕭玠便低頭道謝,靜靜吃起來。
蕭恆注目兒子一會,忽然對秦灼說:「外頭梅花開了,一會咱們帶阿玠去逛逛園子吧。」
「你去吧,我有些腰疼。」秦灼又對蕭玠道,「阿爹領阿玠去,多加件厚衣裳,好嗎?」
蕭玠把碗放下,輕聲道:「不用了,阿爹多陪陪阿耶吧,臣想回去溫書。」
他今夜用的很少,平常愛吃的菜色也沒怎麼動。蕭恆不免有些擔心,問道:「不一塊守歲嗎?」
蕭玠只說:「臣有些頭痛,想回去早點睡。」
秦灼便吩咐阿雙:「別是感了風寒,晚上替他燒些薑茶,熱熱地吃過再睡。」
他沒想挽留。
蕭玠慢吞吞站起來,從他們面前跪下,雙手加額,道:「子玠祝阿爹阿耶新春吉祥,歲歲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