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說著話,便見蕭恆合了門,逕自往蕭玠那邊去。
梅道然說:「陛下看著還成,但我覺得他……不太對。」
自此,他二人相對無話,隱隱聽見小孩哭聲,還有人輕輕拍打著哄。等太陽高掛中天,蕭恆才又走出來,朝他們匆忙點了點頭,便對聞訊趕來的秋童說:「渡白呢?」
秋童吞咽一下:「大相已經……」
「我知道。」蕭恆快速打斷,生怕他說完似。卻又直著眼睛追問一句,「渡白呢?」
第112章 一〇七 文正
蕭恆在太陽高掛時登了楊氏府門,正是李寒死去的時辰。
自從京亂之後,楊家不再一起用三餐。楊韜正同老妻用飯,見蕭恆驟然造訪,只以為是秋後算帳。二人匆忙迎出去,伏地叩見時瞧見天子的一雙靴子。
普普通通的快靴,沒有暗紋,唯一的好處就是夠厚。但鞋面磨損得厲害,邊也被染得髒紅。
蕭恆的鞋停在楊韜院中,但明顯不想同他說話。
楊韜惴惴間,忽聽有人道:「請陛下到妾閣中來吧。」
楊觀音走到庭中,對蕭恆微微一福。蕭恆沒有理會旁人,舉步跟她去了。
楊韜喃喃道:「這丫頭。」
夫人目光追過去,道:「這丫頭!」
沒成想到最後,竟是這丫頭救全家一命。
夫人跪在一旁,攀著他一條臂膀,伏在他肩上哭起來。
***
楊觀音引蕭恆到東閣子中去,輕輕將門推開。閣中繡簾四斂,異常寒冷,沒有一點脂粉氣,只聞見淡淡的燒灰氣味。
一副烏黑棺槨躺在正中。
「大君平叛後,家兄便幫妾置辦了棺材。妾又從夏郎處取得大相首級,將屍身縫合妥善了。」楊觀音望著他,「妾想著,陛下定然要見大相一面,故而日以冰貯,也幸虧天氣寒冷,便遲遲沒有下葬。」
蕭恆眼光直直刺在棺上,邁步就要上前。楊觀音微微一攔,道:「陛下……已經很不成樣子了。」
蕭恆沒有說話,一把推開了棺蓋。
秋童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強行忍耐了片刻,還是捺不住出去嘔了起來。楊觀音含淚跪在地上,看著蕭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一手扶著棺,脖頸和肩背微微前傾,說了句:「庸峽,我拿回來啦。」
或許見李寒沒有反應,蕭恆也不再做徒勞的事。他駐步看了一會,便抬臂將棺合上,拿袖子輕輕擦了擦棺蓋,又將楊觀音攙扶起來。
蕭恆說:「楊娘子,大相是我兒的老師。師父半個爹,我代太子,多謝你的仗義之舉。」
楊觀音說:「妾家罪孽深重,妾但求贖罪。」
「我想問問娘子,他……是怎麼死的?」蕭恆的嗓子忽然變了調,似裡頭爬著條蛇,他但凡開口,總要絞住他的心肺,順著喉管向外蠕蠕躥動。那蛇的歇斯底里也比人沉默,像另一個人極其平淡地說:「我總得知道。」
楊觀音:「大相在承天門前頒布新法畢,不乘車不騎馬,大搖大擺地提壺走鬧市回去。邊飲邊唱,酒酣時分,中箭身亡。」
蕭恆笑了一下。
也是,李渡白怎麼肯窩囊地嚇死,肯定要沽酒回去,走明月橋,過太平坊,最後回他的扶桑巷。
蕭恆嘴巴緊緊閉著,那蛇頭在他口中竭力碰撞,發出成人哭泣的瓮瓮聲,但始終沒有破開他的唇齒。緊接著,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將整條蛇甩回腹腔,像吞了口血下去。那呼之欲出的痛苦,他不會呼出。
蕭恆再開口,已經用常人的聲音問:「他唱的什麼,不知娘子能否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