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嘴唇一顫,不知做什麼表情,只愣愣笑了一聲。蕭恆當即打開懷抱快步迎上去。
茶盞跌落,啪嗒一聲。二人當即抱成一團。
秦灼整張臉埋在他肩上,叫他滿身的血氣和汗味淹沒,說:「五個月了,是臨走那夜。」又說:「不要道歉。」
蕭恆低頭埋在他頸窩裡,緊緊實實地抱著他。
他們共同經歷過無數生死,從沒有一次讓他們像此刻如此疲憊。累得連哭都不想,只想當即倒地抱著睡一覺。所幸冬日長,有什麼事情可以留著慢慢講。
兩人耳鬢蹭來繞去,彼此氣息染了一身。好一陣後,秦灼才開口問:「仗打完了?贏了嗎?」
「快了,快了。」蕭恆說。他嗓子啞得像口破鑼。
秦灼摸了摸他側臉,只覺得割手,問:「怎麼跑成這樣?」
蕭恆靜了好一會,說:「對不起。」
「六郎。」秦灼忽然受不太住,帶了點哽咽,輕聲問,「你扶我躺一會,好不好?我腰好疼。」
蕭恆輕輕抱他起來,穿過水精帘子,往榻邊走。他把秦灼放在榻上,剛想起身,秦灼卻抱著他脖子不鬆手。他不敢動彈,便順勢抱住秦灼,只覺懷中人抖得厲害。又過了一會,方覺秦灼臉貼著他肩甲的裂口,斷斷續續地嗚咽起來。
蕭恆輕輕拍著他後背,柔聲道:「哭吧,少卿,都哭出來。」
秦灼叫他牢牢抱在懷裡,緊繃的最後一根神經終於斷掉。扮了那麼久的強臣、父親和君王,他咽下去的太多了。那些情緒被強行吞咽卻無法消化,像個胎兒一樣地擠壓他,從他腹底快速膨脹著,連五臟六腑都被頂得顛倒了個。他懷著這個畸胎卻別無他法。
直至此刻。
此刻在蕭恆懷抱。
壓抑的所有情緒突然決堤,他血崩般毫無徵兆地痛哭起來。
好累啊。
真的好累啊。
蕭恆什麼都不說,只用臉貼著他發頂,反反覆覆地抱著他。
兩個人鬢髮散亂,像剛經歷了一場殊死搏鬥。等秦灼氣息漸漸平復,蕭恆才將他緩緩放在榻上,和他十指交握,說:「你什麼都不要管了。一切有我。睡吧,我守著你睡。」
秦灼順從地合著眼,任他將床帳扯下來。兜頭籠下的世界叫他感到無比安全。
蕭恆摩挲著他的頭髮,過了一會,手輕輕放在他小腹上,鞋尖一動,將艾盆無聲地挪遠了些。
***
庭間,陳子元聽著那陣歇斯底里的痛哭,只嘆了口氣,轉頭問道:「仗打完了,這麼快?」
梅道然道:「剛把庸峽再奪回來。」
陳子元向外瞧一眼,低聲道:「我瞧梁皇帝……身體要垮。」
「收著消息時……正要開戰。」梅道然滿面沉痛,「陛下沒作色,只說是家書……我就知道,太子這麼點,能寫什麼家書!衝鋒時一個不對,直接叫人當胸捅了一刀。」
陳子元有些吃驚,「還自己衝鋒?」
梅道然氣不打一處來,「除了大君和……說他他聽嗎?那一仗和瘋了似的,渾身傷口也不肯退。庸峽來來回回搶了三次,那晚駐軍之後,陛下居然要殺俘。」
陳子元眼珠子快瞪出來。
蕭恆行軍雷厲,但治軍以仁。蕭重光哪怕會立後,也絕不會無故殺俘。
蕭重光瘋了。
梅道然見他神色,點頭道:「嚇得我不行,千攔萬攔地擋下。他將信交給我,我才知道……太子失蹤,李渡白也沒了——李渡白、李渡白居然能沒了!三天後他帶著打了最後一次,這一仗打了整整半個月,第十六天便跑回來,就我們兩個人。」
「訃告瞞下了嗎?」
「沒有,當天夜裡,他把李渡白的死訊公之於眾了。」
他看著陳子元,說:「我知道你怎麼想,軍心必亂。但西夔營是李渡白一手帶出來的,哀兵如虎,全軍縞素上陣。留了鄭素在,又急調了許仲紀。陛下放不下太子,但前線戰馬緊缺,無馬可替,拚死拚活,路上還是跑了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