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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在想這事兒。她似發現了什麼樂趣,坐在殿前的大石獅上,前仰後合地笑了一會。芳樽怕她跌了,張開手臂虛虛環著,卻連她一片裙角都沒沾上。

她望著春日,似望見自己出降後的日子。宮柳影子外,圓滿得似粒硃砂痣。好日子在後頭呢。

她緊了緊披風帶子,脖頸忽地被絞緊般劇痛一下。但瞧見少年的身影,痛意跑得比風都快,霎時消散了。

芳樽。她輕聲道。

有人來了,公主別這樣叫。

就要叫。她蠻橫地說。我要叫一輩子。

芳樽沒有斥她,輕輕低下頭,只留給她發紅的耳根和後頸瞧。她忽然想,正經點有什麼要緊呢,他們的日子正像江南的初春,剛開始,剛剛好。

等他過一會抬頭時,她反倒慌忙錯開目光,仿若無事地絞著裙帶,又要掩飾什麼般,輕輕開口唱道:「流水和塵細細分,浮雲頭打個盹。」

揮消盡,好青春。

第111章 一〇六 自損

秦灼認鐙下馬時踉蹌了一下,手扳著馬鞍稍稍站了一會,這才邁得開步子,往大君府的西閣子去。門打開前,他將劍拔出來。

閣中只明了兩盞燈,人影和屋樑影子融在一起,黢黢如荒廟鬼魅。

蘇合穿一身素色襦裙,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未搽胭脂,面色蒼白,但兩隻眼睛亮得嚇人。她既不狡辯也不認罪,只坐在閣中靜靜望著他。

秦灼抬步走去,夜極靜,靴底嗒嗒響著。他從蘇合面前站住,漠然問道:「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蘇合輕輕搖頭。

秦灼看她的眼神里不帶喜惡,只說:「阿玠那麼喜歡你。」

蘇合的視死如歸里終於起了一點波瀾。她睫毛和嘴唇同時一顫,便低了睫、抿了唇,半晌後低聲道:「是妾對不住殿下,妾的罪孽,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贖不清了。」

「京亂之前,是你讓渡白帶走阿玠。」秦灼盯著她的雙眼,「為什麼要放他走?你們處心積慮,不就是為了要他的命嗎?」

「殿下是個好孩子。」蘇合顫聲道,「他是梁皇帝和你的獨子,生來便能坐擁天下,但他既不驕縱,也不刁蠻。他懂事、敏感、早慧,大君,你知道嗎?他還慈悲。」

「明明受罪的是他,他卻總要為罪魁開脫;明明他是最無辜的,卻總要原諒有辜的那一個。妾想不明白……妾真的想不明白,兩個殺人如麻的人,怎麼能生出這麼慈悲的兒子?」蘇合聲音飄渺,「任何人陪伴他,都像在供奉菩薩。妾,想皈依了。」

那條銀龍在秦灼手中一抖。秦灼舉起它,毫無憐憫地說:「那就先贖罪吧。」

蘇合輕聲道:「妾只有一個請求。不要告訴殿下,好嗎?他知道,會傷心。」

秦灼的聲音很冷漠:「我的兒子,我比你心疼。」

秦灼右臂輕輕一振。蘇合端正跪坐,閉目仰起了脖頸。

長劍嗖地一聲刺向她胸膛。

「不要!」

一個小小身影突然撞開帘子衝進來,他撲在秦灼跟前,雙手死死握住劍刃,哀聲叫道:「不要殺她!阿耶,不要殺她!」

長劍頃刻跌落。

在蕭玠被疼哭前秦灼跪在地上,抱著兒子向外連聲喊道:「傷藥!拿傷藥!太醫!把太醫叫來!」

蕭玠從他懷裡掙脫,死死擋在蘇合面前,大哭著問:「阿耶,你幹什麼呀?你幹什麼呀?」

秦灼伸手要抱他,被蕭玠忙不疊地躲開。他唇角剛剛牽動,臉色一瞬被打成紙白。膝蓋往下一沉,當即單膝跪倒。鬢角微微汗濕,兩腮也輕輕抖動著,沉眉說不出一句話。

蕭玠經逢大劫後格外黏他,醒後見他不在,又怕他有事情辦不敢嚷著找。等到天黑才見人回來,大著膽子跟進來,卻見了如今情況。見秦灼不說話,只道他在生自己的氣,手上再痛也不敢再喊,只強忍淚水,低聲道:「求求你了……」

陳子元此時也趕到,一落腳便聽見蕭玠哭聲,闖進來便見秦灼跪在地上,臉色十分不對。他腦子也來不及轉,忙要去扶秦灼起來,卻沒有扶動,心道不好,忙急聲道:「殿下,是她要你的命!去年昆刀撲你,就是她暗做手腳,她……」

秦灼斷喝一聲:「陳子元!」

陳子元連忙閉嘴。

蕭玠神情呆滯,愣愣回頭,烏黑眼珠定在蘇合臉上,張嘴時忽然湧出眼淚。他問:「阿合姑姑,是嗎?」

蘇合雙淚一落,對他俯身大拜,深深叩首道:「妾,愧對殿下。」

「可是……」蕭玠不知做什麼表情,看看蘇合,再看看秦灼,突然呆呆笑了一下。兩行淚當即滑落,他笑得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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